闻人翎活了三十六年,他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何而死,只因他对这个世间已没有眷恋,所以他听从慧寂大师之言,既然对世间毫无牵挂,那不如就此了结,死亡即新生。
闻人翎生性多疑,慧寂大师的话反而让闻人翎觉得他定是受了旁人的指使,所以不为所动,甚至他还拔剑相对,因为慧寂大师提起了妙然的名字。
他与慧寂大师相识,全因妙然当初救过他的命。
慧寂大师常说妙然是个有佛缘之人,对此闻人翎嗤之以鼻,并不信任他的话。
当妙然毒发身亡时,闻人翎这才发觉他曾经一味对妙然的好,不过是加速了她的死亡。
慧寂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极其自私且冷血的人,他根本就配不上妙然。
可,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他唯独只对妙然情深似海。
闻人翎再次来到了妙然的坟前,看着碑上那字,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无趣乏味的念头,他大仇已报又如何?权势在手又如何?少了妙然的相伴,这世间还有何意义让他留恋?
所以,他自刎在妙然的坟前,临死时闻人翎想起了慧寂大师的话。
死亡真的即新生么。
“夫人?姑爷?”
门外的声音让闻人翎回神,他眼中的暗涩被尽数收敛,优越的眉骨舒展开来,露出温柔之色。
闻人翎向前一跃,他迅速整理好了脑中的所有记忆,随后望向正茫然的夏妙然,清浅地勾起一抹笑,将内心的火热与贪恋藏在最深处,伪装出平日里的模样来。
夏妙然永远也猜不到闻人翎的下一步动作,所以她此刻被闻人翎给抱住的状况,让夏妙然不自在地瞪圆了眼睛,神情恍惚,实属被闻人翎给吓到了。
二人身量相差悬殊,闻人翎又不舍得夏妙然被迫踮起脚,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弯下背脊,乌黑的长发从肩上滑落,几缕发丝就捏在夏妙然的指缝间,他高大的身形嵌入娇小玲珑的夏妙然,和谐且温馨。
这个拥抱转瞬即逝,闻人翎牵着夏妙然的手坐在了软榻上,说道:“进来吧。”
榴红高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她不过是去厨房的功夫就把闻人翎给错过了,要不是秋月拦着,她早就冒失的闯进去了,要知道姑娘可是在沐浴!
她急忙看了眼夏妙然,不知为何她的姑娘脸上红扑扑的,水灵灵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眨着,虽然长发只被随意的挽起,可她身着嫁衣,容颜俏丽,比起之前那盛装打扮,此时的夏妙然简直美的不可方物。
榴红还看见自家姑娘的肩上出现了一个男子的手掌,这让榴红多多少少觉得闻人翎有些碍眼。
“姑...爷。”榴红刚说话,就被闻人翎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乖乖,姑爷怎么像是要吃人似的。
闻人翎认出了这丫鬟是榴红而非秋月,气势收敛,又见夏妙然脸颊羞红,心中无奈一笑,看来是自己刚才的举动把妙妙给吓着了。
“好好伺候着。”说罢便抬脚离开,关上门时,他还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夏妙然。
他一走,榴红就立马说道:“姑娘,姑爷刚才他瞪我!”
夏妙然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儿,热热的。
【他这人坏死了,不仅瞪你,他...他还...】
榴红气汹汹地,追问道:“他还怎么对姑娘了!?”
夏妙然脸皮更是薄的再次红了起来,从双手的动作来看,火气还不小呢。
【他...他竟然抱我了!他非礼我!】
榴红捂着嘴,跺了跺脚,“姑爷真是太可恶了!他怎么能这样对你?不行,奴婢要去找他讲讲理。”
夏妙然连忙拉住她,摇着头。
【千万不要,我刚嫁进来,哪能闹出这事?】
“可姑爷欺负姑娘,奴婢不愿!”
夏妙然苦中作乐地安慰她。
【没事儿,我下次避开他就行啦。】
她在夏府被亲爹忽视,亲娘又是个不靠谱的,夏夫人就更不会对夏妙然叮嘱嫁人之事,她身边又没有个嬷嬷盯着,所以夏妙然并不知道嫁人之后还需有闺房之乐,而刚才闻人翎的举动便是成亲后最常见的亲昵。
但夏妙然不懂,她被夏夫人养得好似一张白纸,没被养歪已是万幸,所以这男女之情,她亦是白纸。
这事被暂时按制住,她也在榴红的伺候下换了干净的衣裳,因为闻人翎迟迟不归,她也不敢坐在那铺着戏水鸳鸯的大红被褥的架子床上,只能坐在软榻上和榴红说着话。
闻人翎去了何处?
这是夏妙然的心里话。
其实闻人翎去了西屋,那里放着夏妙然的嫁妆,他双手背后,身姿挺拔,在夜色中更显矜贵气质。
闻人翎随意踢开了一个嫁妆箱,里面摆着一玉瓶,但凭着他刚才踢箱子的力度来看,这里面装的远远不止一个玉瓶,要不然不会那么沉甸甸的。
他弯下腰,敲了敲,嘴角上扬,眼底的薄凉让与戾气使得闻人翎的杀戮之气愈发的浓重。
他幽幽叹息,在夜间犹如鬼魅浮生。
这些嫁妆箱只有表面能看,其实内有暗格,里面装满了石头,看起来沉甸甸的,其实不然。而且留在外面的陪嫁也不过是最次等的物件。
蒋氏好歹也曾经富裕过,见识过好的物件,她本想给儿媳收拾嫁妆,不料就发现了此等玄机。
当初这西屋的钥匙被秋月所拿,蒋氏发现嫁妆的事情后,秋月在旁添油加醋,说的都是一些贬低闻人翎的话。
告诉蒋氏这般瑕疵的嫁妆都是夏妙然故意的,反正她是夏府的嫡女在家中受宠,日后有个什么事回娘家便是,所以这嫁妆的好坏没什么重要的,那些贵重的嫁妆还不如留在府上,真要带过去说不定就被闻人翎一家给吸血了呢。
因此一事,蒋氏对夏妙然横挑鼻子竖挑眼,愈发的苛待她。
如果夏妙然真的是夏府嫡女,或许回娘家是件好事,但她不是,所以就算受了再多的苦,她也不想回娘家。
闻人翎原先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当他成了举人时,蒋氏打算给他纳个妾,从蒋氏的口中得知了此事。
回想从前,闻人翎薄唇笑意发凉,下颌角紧绷着。
他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觉得娘性子温和,妙妙性子也温和,二人相处定是和谐的,所以当初一心考取功名的他并没有发觉妙妙的不对劲。
闻人翎深吸口气,他的错他认,所以这次他绝对不会再犯。
西屋上了锁,钥匙只有一把。
月色朦胧,将他的背影笼罩,如初雪般的面庞清冷一片,直到他见了夏妙然。
他刚进来,夏妙然就站了起来。
闻人翎笑了笑,说道:“之前的小菜吃着可还合你胃口?”
夏妙然舔了舔嘴角,这完全是出自她下意识地举动,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懊恼地咬了咬唇瓣。
【很好吃,是位手艺好的厨子。】
闻人翎得到了极大的夸赞,握拳抵唇,道:“谢谢你的称赞。”
夏妙然很快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问。
【你...是你做的?】
“嗯,你喜欢吃,我就常做给你。”
夏妙然连忙摆手,她可不敢,哪有男子做这档子事,若是被他娘知晓了,岂不是要对自己不满?
闻人翎眉眼一下子垂了下来,强颜欢笑道:“你难道不喜欢么?你刚还称赞了。”
夏妙然两条柳眉都快拧在了一处,她何曾见过闻人翎这模样?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
【我只是担心你会累着。】
闻人翎瞅见她的眼神,心中欢喜,他的妙妙就是个心善的姑娘,自己只不过是稍微流露出委屈的情绪,她就会安慰自己。
“不会累着的,况且娘也很喜欢吃,到时你跟娘就好好享受着便是。”
夏妙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闻人翎慢慢靠近她,说起了自己刚做饭菜时闹出的动静,他声线干净清朗,将当初的窘态说的有趣,不知不觉就安抚住了夏妙然刚才的紧张。
榴红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闻人翎从房门口走了过来,然后拉着夏妙然的手坦荡荡的一同坐在了软榻上。
榴红正要清嗓子说话,可闻人翎扫眼而来,瞬间就堵住了她的话。最后就连榴红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出了房间。
夏妙然以为这夜她会睡的很不安稳,但身侧的闻人翎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说道:“睡吧,不早了。”
恬静的小脸,她乌发雪肤,这个场景他在梦中已经幻想过千次万次,如今他终于实现,虽不知自己为何会重生,但他感谢上天,给了他这次的机会。
我的妙妙,做个好梦吧。
晨起,闻人翎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这具富有活力的身体给刺激的醒了过来。
他看着一大早上就给了自己个大惊喜的身体,干笑地扯了扯嘴角
闻人翎揉了揉眉心,避开夏妙然下了床。
他一脸水汽,浓密的长眉挂着水珠,添了几分青涩稚嫩。
“瑾瑜?”
闻人翎转了身,水珠从侧脸划过,百感交集地喊了声:“娘。”
现在的蒋氏没有刻薄之相,眼神温和,看着自己出色的儿子,说道:“怎么不多睡会?”
闻人翎动了动眸子,解释道:“我在书院一向都起的早,已经习惯了。对了娘,西屋那门我昨儿锁上了。”
蒋氏倒没有多想,指了指他的屋子,问道:“告诉夏氏了么?”
“她昨儿睡得晚,今儿还未起,并未告诉。”
蒋氏这话一听,满意一笑,但还是少不了叮嘱道:“别忘了温习,夏氏身子柔弱,你...多担待着点。”
闻人翎颔首,“嗯,知道了娘。”
他这是故意这么说的,省得像当初那般让她多心。
那时自己跟妙妙没有同房,被娘知道后忍不住就训了她几句。
闻人翎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笨拙,以至于看见妙妙疼哭了就不敢再继续下去,没想到会让娘产生了不满。
想起娘临终前还咒骂着妙妙,闻人翎的眼神不免泛起苦涩。
“瑾瑜,还愣着做甚?快回房去。”
闻人翎笑了笑,应道:“嗯。”
等他回去后,就发现夏妙然已经醒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着长发,闻人翎倚着门框,双手抱怀,目光眷恋,笑容已经勾起。
夏妙然没有察觉,直到闻人翎指着首饰盒里的一根银簪道:“可以把这簪子递给我么?”
她猛地转身,发髻上的银铃清脆响起,她一抬眸就看见了闻人翎的领口,松垮的都能看到他的锁骨。
夏妙然耳朵发红,抓起银簪放在他手里。
这人真是的,就算在家里也得好好穿衣裳啊!不过他要女子的发簪做甚?
他干嘛要用簪子刺手?簪子这么锋利的么?
【你干嘛要往帕子上抹血?】
闻人翎脸不红心不跳,说道:“这是成为夫妻必不可缺的一个步骤。”
他伸出手指,看向夏妙然,“你知道最后一个步骤是什么吗?”
妙然乖巧摇了摇头。
“我流了血,很疼,需要你哄哄我。”
【......?】拍开他的手
【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我可不傻。】
她面上有些微微的得意,翘着嘴角,甚是活泼。
闻人翎笑了笑,眸中含着如阳光般的暖意,他实在忍不住了,揉了揉妙然的脸颊,道:“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啊?”
逗妙妙玩,真是一如既往的有意思。
妙妙受过的委屈,自己一个也不会放过。
便是这嫁妆,也得让方湄华心甘情愿的给我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