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闻人翎带着蒋氏来到这院子,碰见了住在周围的邻里,一个面相和善,脸庞如银盘似的富态妇人对蒋氏笑了笑,说道:“蒋婶子,又来收拾这院子呢?”
蒋氏点了点头,看起来跟她很是熟悉。
那妇人余光看见了蒋氏身边的闻人翎,眼神更是灼热,这些日子她跟蒋氏聊过几次,知道了她是个寡妇且带着个儿子,没想到她这儿子样貌如此清隽,让她瞬间就动了说媒的心思。
闻人翎不动声色地将蒋氏推了推,让她进门,他则对着妇人拱了拱手,道:“最近几日常听起娘提起婶子,多谢婶子对家母的帮助。”
他举止儒雅,虽然语气疏远,可他眼神清朗,又样貌不俗,所以邻里这张婶子是越看越满意,她热情地笑了笑,说道:“客气客气,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互帮互助实属常事。”
闻人翎颔首告别了她,随后关上了门。
他皱起了眉,对于这种过于热心的邻里心中有些许抗拒,他认为邻里只需要点头之交的关系,像刚才的张婶子,只会让他觉得是一种负担。
闻人翎望向已经忙碌起来的蒋氏,无奈地扯了扯唇角,罢了,娘的性子跟自己的性子不同,她整个人偏向软和,有个直爽的邻里会让她更快速的适应钱角巷的日子。
“娘,你歇会吧,我来给这些花松松土。”
蒋氏拒绝了他的好意,说道:“你这孩子打小养花就容易枯,我这些可是刚买来专门给夏姑娘看的,可不能被你给霍霍了。”
说起这个,闻人翎也很是无奈。
他这人不能养花,一养就会死,就连极其存活的狗尾巴草都能被他给养枯萎了,所以蒋氏刚才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行吧,为了能让这花顺利活下去,自己还是少碰为妙。
闻人翎看了看那瘦弱的背脊,眼眸微温。
娘性子温柔,夏姑娘亦是如此,这让闻人翎对日后的生活愈发充满了期待。
他看着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子,嘴角上扬,快些到月底吧,这样就能娶到她了。
被闻人翎惦记的夏妙然正在软榻上休养,她前些日子失了气血,又遭了大难,就算心里再如何的阔达,这身子难免还是瘦了些,如此一来,夏妙然的气质更偏柔弱,她垂眸养神时,那恬淡的神态,宛若入了画卷的美人,虽美但无灵气,好似轻轻一扯,就能撕毁了她。
“姑娘,给你!”
夏妙然抬眸望去,看着榴红剥了一小碟的瓜子仁,忍俊不禁,这是自己的丫鬟在安慰人呢,毕竟这丫鬟平日里的瓜子仁都剥给她自己吃呢。
她接过那小碟,笑容没有褪去。
榴红见她终于露出了笑脸,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姑娘才算是接地气,刚才那失神的模样,简直让榴红心里疼的直抽抽。
“姑娘,你要为自己的身子多想想,有什么不开心的别闷在心里,对奴婢说说也行呀。”
夏妙然手肘靠着腰枕,捻着那瓜子仁吃了起来,眼睫微微颤了颤,可见她的不安有多么的浓。
【我只是害怕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榴红了然,就知道姑娘在担忧闻人公子。
“姑娘长得这般好看,性子又好,闻人公子娶了你,这是他的福气呢。”
夏妙然听着她偏心眼的夸赞,哭笑不得。
【我被嫡母养的不识字,而且我又在欺瞒着他,仔细想想,我嫁给他倒是有些配不上。】
榴红长叹一口气,拉着夏妙然的手臂说道:“姑娘,你老是在这里胡思乱想的,这只是你的想法,说不定闻人公子根本不在意这些呢?反正你在奴婢心里,是顶顶好的!”
夏妙然被她的话哄的心里甜滋滋的,但夏妙然也很清楚榴红不是她自己,无法感同身受,所以她笑着揭过了此事。
她现在对夏府的亲人已经失望透顶,自己被嫡母毒哑一事,爹爹与姨娘心里都知晓,那不负责任的爹爹还见了自己一面,可自己的亲娘到如今也没有露面。
她早就不对亲娘有过多的寄托,所以算不上有什么难过的。的确就像刘嬷嬷说的那般,没有嫡母,自己确实连活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夏妙然看了看缠着纱布的手腕,喝下那份哑药,不仅毒哑了自己,还中了毒,每三个月就得吃下解药,要不然就会没命,唉,有时候真羡慕夏婉然,有一个对她百般用心的娘亲,不像自己,过着受制于人的日子。
都说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不知道这次的投胎,会不会比第一次还要惨。
夏妙然鼻尖泛起酸感,她揉了揉。
如果,自己是个男子,就好了。
不会被亲娘厌弃,也不用嫁人。
*
刘婶子家里有二子一女,女儿是老来女,夫妻二人对她都很是疼爱。这日玲花捂着耳朵,攀着□□朝外面看去。刘婶子使唤着两个儿子,说道:“好好扶着□□,别让你妹妹给摔了。”
玲花兴奋不已,冲着下面的刘婶子喊道:“娘,隔壁的秀才真要娶咱们县太爷的女儿呀?”
刘婶子磕着瓜子,说道:“对啊,说起这县太爷的女儿,咱们江州的人没怎么见过她,也不晓得配不配得上那秀才。”
玲花年龄小,不知道夏婉然的事,就追问道:“为什么呀?”
刘婶子解释道:“那姑娘生来就有哑疾,说不了话,想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出门的吧。”
玲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我本来还想着找她玩呢。”
刘婶子白了自己这傻女儿一眼,道:“人家是官家姑娘,怎会看得起咱们?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学绣花吧,别一天到晚就想着出去玩。”
“哼!”
这鞭炮声震的人耳朵都发疼,敲锣打鼓热闹暄天,更别说还有那好似长龙的嫁妆,让围观的人瞬间就明白了这女儿肯定很受宠,就算有哑疾又如何?人家的亲女儿该疼还是疼。
不过最瞩目的还要属闻人翎,一袭红衣身骑骏马,丰神俊朗,款款笑容温润如玉,对他熟悉的章嘉熙忍俊不禁,原来那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语的闻人翎还会笑的这般张扬啊?
“娘,隔壁秀才可真俊!”
刘婶子也忍不住打开门凑热闹,大老远就看见了闻人翎,她可惜地摇摇头,当初自己还打算给侄女说说亲呢,结果人家已经有主了。刘婶子伸脖数了数嫁妆,倒吸口气,暗暗道:娘嘞,这么多嫁妆?这闻人翎可真有福气。
对于这些人的心里话,坐在喜轿里的夏妙然全然不知,她不同于闻人翎的喜悦,她整个人是焦躁不安的,缩在袖口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掐着手心,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月牙印。
这次她的出嫁,丫鬟榴红和秋月是她的陪嫁丫鬟,秋月依旧还是夏夫人的眼线,只为看管她。
夏妙然在心里想着待会见到闻人翎的娘亲时,自己该怎么解决这两个丫鬟的住处,因为她知道闻人翎家境贫寒,怕是没有多出的空余屋子给她们两个人住,秋月无所谓,她只担心榴红的处境。
夏妙然抿了抿嘴,实在不行,自己就花钱请人来盖几间屋子,换院子住她没敢想过,毕竟闻人翎不是多么的富裕,如果自己掏了私房钱布置新院子,怕是会伤了闻人翎的面子。
她想了很多,头都快要疼炸了。突然喜轿停了下来,夏妙然的心也被高高悬起。
她被闻人翎从喜轿里牵了出来,二人挨的极近,她微微抬起头,从喜帕之下看见了闻人翎的手背。
宽厚、温热,这是夏妙然最直接的感受。
自己,真的嫁人了呢。
随着夫妻对拜礼成的声音,夏妙然小心翼翼地跟在闻人翎的身侧,一路走到了他们的喜房中。
闻人翎对喜婆淡淡说道:“你退下吧。”
“啊这...不太合规矩吧?”
闻人翎看了她一眼,眉宇间的温润褪去,布满冷色,从怀里掏出喜钱,未再言语。
喜婆讨好一笑,说了些吉祥话便离开。
闻人翎侧身,对夏妙然说道:“门槛有些高,小心别被绊着。”
夏妙然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惹得闻人翎再起浅笑。
榴红想要跟进去,秋月抓住了她,小声道:“姑爷都把喜婆撵走了,你我进去不是没事找事?”
榴红嫌弃地躲开她,跟在闻人翎身后,“姑爷,需要奴婢留下来伺候姑...夫人么?”
闻人翎摆摆手,随后关上。
闻人翎担心夏妙然会不自在,就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外人看见你掀了喜帕后的样子。”
我只想一个人看。
夏妙然身子一僵,其实没盖喜帕前,已经有很多人看过自己了。
他的话音刚落,遮在面上的喜帕就被掀起,露出夏妙然娇美的面容,澄澈如水的双眸上了妆后带着丝丝艳色,眼波流转间,便夺走了闻人翎的从容。
闻人翎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少女娇嫩的面颊,不似平日里清丽纯然的俏色,此时的她宛若盛开的艳丽芍药,让人呼吸一窒。
“我...已经给你提前备好了香粥和小菜,你让榴红去厨房端来便是,我...我待会就回。”
他好好叮嘱了一番夏妙然后,又对榴红交代了几句,这才抬脚离去,只不过背影有些慌乱,惹得榴红一乐,将此事说给了夏妙然。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
夏妙然坐在床边,环视着四周。
【榴红,这院子看起来并不破旧啊,崭新宽敞的很。】
榴红一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这事,姑娘说的极对,我刚才跟着姑爷往这边走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
夏妙然定了定神,不管如何,这闻人翎的现状比自己想的要好上百倍,就是件大好事。
“刘嬷嬷还说姑爷家里穷,奴婢都差点信了这话!”
夏妙然笑了笑,穷是真的穷,她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现在,闻人翎给了自己一个大惊喜。想着昨儿嫡母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怕是她都想不到闻人翎会有这么一招吧。
她看了看门外的秋月,抿起嘴角。
【好好盯着秋月。】
榴红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提心吊胆了一路,说真的夏妙然确实饿了,所以闻人翎之前的那份贴心让她填饱了肚子。
这天色渐暗,夏妙然受不了身上的黏腻感,就去了屏风后梳洗,看着那木桶里的热水,夏妙然红了红脸颊,因为这水还是前不久闻人翎送来的,那人身上一股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她衣衫褪去,浸入水中,烛光倒影,美人精致,就连剪影也透着美感。
闻人翎走来就听到了屏风后的动静,他强逼着自己挪开了视线,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心想等会也得沐浴梳洗。
他坐在凳子上,支着头,慵懒垂眸,就这么静静地等着夏妙然。
渐渐酒意袭来,让他有一种脑子发昏的感觉。
夏妙然下意识地敲了敲屏风,没人应,以为是榴红没听见,就想着不用人伺候,结果一看衣架子上搭着的嫁衣,她羞赧地咬了咬唇,自己竟然忘拿干净衣裳了。
无法,她只能穿着嫁衣走出屏风,却没想到看见了闭眼养神的闻人翎。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他这是睡着了?
夏妙然看了看自己穿好了的嫁衣,鼓起勇气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闻人翎的肩头。
瞬间,对面那人睁开了眼睛,吓得夏妙然往后一退,只因为他的眼神甚是阴冷骇人。
闻人翎猛地站了起来,手臂挥倒了桌上的酒壶,酒洒在了他的身上,凉凉的,让他倏然清醒。
他定定望着夏妙然,收起了阴鸷的眼神,变得缱绻深情,闻人翎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哑的,道:“我回来了。”
妙妙,我好想你。
这就是慧寂大师说的重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