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沈旖收到?了杨氏送来的一对玉如?意,不比周肆送她的那些精致,但在民间工艺里,亦是上乘了。
样子也讨喜,一对小玉兔。沈旖想到?了她留在沈家的那只兔子,谢氏给它寻了伴,已?经产下了一窝兔宝,热闹极了。
沈旖问周肆:“皇上可还记得送我的那只兔子?”
“不记得了。”周肆长手长腿横在榻上,一手翻书,回得随意,眼皮也不掀一下。
沈旖看他这样,就想闹他,整个人靠了过去,侧趴在男人身上,仰着面,眨眼看他:“是妾,好看,还是书好看?”
若这厮说些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酸调调,那就与书作伴去,夜里也别找她了,更别唤她娇娇,找她帮忙,做那些羞死人的事儿。
见男人垂眸看向她,似要?开口,沈旖抢先道:“譬如?都好看这类敷衍的言论,妾可能并不是很?想听的。”
正要?说这敷衍话?的君王,把书搁到?了一边几上,环住沈旖把她提到?了自?己?胸前,两具身躯交叠在一起。
周肆手往下,搁到?沈旖小腹上,仍是平平坦坦,丝毫看不出有孕的样子。
“怎么不动?”
“怎么动?”沈旖好笑。
不到?两个月,一点点小豆子,苗都没长出来,如?何动。
说到?这,沈旖想到?一个有孕后必聊的话?题,微起了身,两手抵着男人胸口,兴趣盎然地问:“皇上喜欢小公主,还是小皇子?”
果真来了,周肆早就在想,以小妇的性子,何时会问到?这。
周肆抚着小妇一头浓密乌黑的发,闲适反问:“光问我这当?爹的,你这当?娘的呢?”
踢出去的球被丢了回来,沈旖一愣过后,也不怕男人听后说她偏心,直言道:“我是女子,当?然喜欢小公主。”
周肆听了,像是十分赞同,点头道:“朕也最宠朕的小公主。”
听到?这话?,沈旖孕妇的情绪上来了,伸直了纤细手指,指尖在男人胸口摁了摁,眯了眼儿问:“皇上最宠谁?”
“朕不能宠?”
当?然能宠,且必须宠,但也得有个先来后到?。
沈旖以一种谴责的口吻道:“原来皇上的宠这般随意,说换就换。”
“那朕不喜欢公主,喜欢皇子,你听了高兴?”周肆句句问到?点子上,弄得沈旖哑火。
沈旖戳他胸口:“都要?喜欢,不准偏心。”
周肆哦了声,眉梢挑了起来:“方才?又是谁说的,都喜欢这样的话?最是敷衍。”
绕了一圈,男人口舌上占了上风,成功将沈旖绕了回去,自?己?吃下闷亏。
然而?沈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直了腰,拿过枕头就往男人身上扔,翻身想要?下去。
周肆一手挡开枕头,一手抓住袭击君王后就想遛的逆贼。
“跑什么,换身衣服,随朕出去一趟。”
一听又要?出去,沈旖不扭了,任由男人抱着,给她换衣服,心情一下子又好了。
“去哪里?放纸鸢可好?皇上做了不少,这会子正是时候呢。”
周肆上下看她:“你敢给朕跑一个试试。”
沈旖笑靥如?花:“妾不放,妾看皇上放。”
“朕也不放。”
周肆只剥了沈旖外裳,给她换了件不打眼的素色褙子,又叫南秀去准备外出用的帷帽。
沈旖好奇心更重了,坐到?马车上,仍不停拉着男人问要?去哪里。
约莫走了有小半个时辰,轿子停了,周肆给沈旖戴上了帷帽,半抱着她下车。
沈旖只能看到?自?己?脚下晃荡的裙摆,随着男人上台阶,跨过门?槛,往一旁的过道走,直上二楼。
屋里很?热闹,说笑声,起哄声,不绝于耳,沈旖专注地听。听了几句,她就能猜出这里大抵是个酒馆,或者茶肆,许多趣闻怪谈产生的源头。
到?了二楼包房,沈旖才?被允许摘下帷帽,窗户半开,楼下大堂杂七杂八的声音传上来,仍是很?清晰。
桌上已?经摆满了茶水点心,见男人捧茶在品,沈旖忙道:“皇上这是请我吃茶?”
周肆白她一眼:“朕吃,你看着。”
沈旖一听,笑了起来,冷冷的:“皇上这是带妾出来玩,分明?是自?己?享乐。”
说到?这,楼下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还有二胡伴奏,配着这茶点,当?真是享乐。
然而?,宫中乐坊弹奏的曲子比这民间小调,不管是技巧,还是乐感,都要?高雅精湛多了。皇帝在宫里都听得不多,偏跑来龙蛇混杂的小茶馆子里听曲,若非有特殊目的,不然沈旖是不信的。
未等沈旖问出来,楼下唱曲声停了,一阵杂乱无章的叫好拍掌过后,另一种带着怪腔怪调,又让人忍俊不禁的声音响了起来。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树上鸟多音杂乱,河里鱼多水不清,今儿个,咱就来聊一聊,这深宅后院,是清,还是不清--”
“先生莫多扯,上回谈到?荣国夫人两进?宫,又出宫,这第三?回,到?底能不能进?得成,进?了又多久出来,先生给个话?呢。”
“是的是的,皇上对夫人又到?底是憎,还是别的,为何进?宫出宫这般儿戏。”
沈旖吃着点心,陡然听到?楼下在谈论自?己?,亦是怔住了,下意识看向仍是云淡风轻,无比闲适的男人。
她早知她在民间的名声已?经传开了,有关她的谈资不少,可真正自?己?听到?老百姓谈论自?己?,还是头一回,感受又不一样了。
说不上有多不高兴,但也不会有多愉快。
出于好奇,沈旖走到?窗边,想听得更清楚些。
“莫慌莫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儿,还得细说。”说书人老神在在,仿佛是知晓了内情,内心早有定论。
沈旖不由笑了,她本尊在这里,都说不清白,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又懂了?
“你们且想想,脑子里转一转,荣国夫人哪回出宫,不是雀上枝头,青云上跨了一大步。”
说书人引出了话?,当?即有看客回应:“是的,第一回进?了又出,从商户之家,高嫁入国公府,着实是扬眉吐气。这第二回呢,更不得了,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一品国夫人,便是宫中那些妃子,看到?她也要?低头呢。”
“可不是,这要?再来一回,还不晓得怎样的造化。”
“都已?是国夫人了,国夫人之上的又有几人,再来怕不就是贵妃娘娘了。”
“对的,就是这个理儿。”
当?真是好事人比当?事人看得更明?白,沈旖听到?这里,想了想,还真是这回事呢。
周肆之前也提过贵妃一说。
沈旖转身回到?桌边,以肯定的语气道:“说书人是皇上安排的,为妾造势,铺路。”
“不造,要?势,自?己?挣。”男人否得也快。
沈旖也就听听,没当?回事,拿了快糕点亲手递到?帝王嘴边:“皇上深谋远虑,想的事多了,难免累身,多吃些,补补。”
周肆吃了两口,就把点心推回给沈旖:“你吃。”
沈旖也不客气,边吃点心,边起身,又到?窗边听故事。
楼下仍是热热闹闹,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有褒有贬,逐渐形成了两派,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得厉害。
贬她的观点很?明?确,商户女,又嫁过人,何德何能三?进?宫,别说贵妃,做个小妃嫔,都不够格。
沈旖听到?这,竟然觉得深有道理。
褒扬她的,更明?确。
“一个女子,暂且不论她配不配,但好歹人做到?了。是问在座各位仁兄,若换作你们可真有那个胆量舍命救主,又是谁家有那个魄力,交出一半的家财丰盈国库,国库丰盈了,赋税减免了,受益的还不是我们大昭子民。论忠义论品德,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比得上荣国夫人,你们自?问,你们做不做得到??”
一席话?,抑扬顿挫,慷慨激昂。
沈旖有被感动到?,更有些愧不敢受。
天?晓得,她和皇帝有染的事,谢氏知晓后,立刻表示要?将一半家财上交国库,为她挣底子。
她其实是不同意的。那时的她就没想过跟周肆有将来,自?然不肯拿家里做赌注,因着这事,还跟谢氏闹得很?不愉快。
到?了这一刻,沈旖方才?彻底领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
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世上真正的智者太少。大多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且大多数都是俗人,真正能够让他们信服的,唯有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想到?这里,沈旖想家了,恨不能转瞬就到?谢氏面前,抱抱母亲,跟母亲说声对不起。
“站那不累,过来。”周肆见不得沈旖久站,她不觉得累,他替她累。
沈旖慢腾腾走过去,坐回到?男人身边,两手托腮,瞧着他,也不吭声。
周肆放下了茶盏,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俨然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淡然,只道:“不必谢朕,往后多想想朕,少折腾朕,就当?是你有良心了。”
沈旖点头,深以为然,过了一会,仰起了素白无暇的小脸,好奇问道:“所以,皇上对我这般,当?真不是为了我家那万两金,十万两银?”
闻言,周肆抱起沈旖,默默将人放到?一边,一脸嫌弃。
“一边去,莫挨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