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巡,无论排场,或是守备,都是最高级别。皇城里的禁军出动了大半,且都是其中精锐,便是整齐划一的跨马而行,以及那一身?凛凛泛寒光的轻甲,都足以震慑别有用心的肖小?之辈了。
沈旖与惠太妃同乘一辇,列在后宫队伍之首,离皇帝的九龙辇也不?远。沈旖掀开?车帘,便能瞧见前头高高扬起的金幡,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随风猎猎作响的声音,伴着虫鸣鸟叫,当真是生动快活。
然而,闭目养神的惠太妃,听不?得太多的声音,沈旖见她眉头轻皱了一下,放下了帘子,起身?坐到了另一侧。
惠太妃睁开?眼睛,看着沈旖,有一瞬间的失神,眼里流露出的,是沈旖看不?懂的情绪。
“你往后在宫中,若是无趣了,就到贤太妃淑太妃那里走走,她们都是和?气人,与你无碍。”
听这?话,像是在交代身?后事,沈旖心头咯噔一紧,忙道?:“姑母是哪里不?舒服?可不?能硬撑着,等到了行宫,找太医给您瞧瞧。”
惠太妃笑着摇头:“这?出门在外?的,后头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准,我只是一时感慨,你莫太紧张就是。”
沈旖何等敏感,太妃说了这?话,尽管只是一时感慨,她都觉得不?大对?劲。
可惠太妃显然不?想深谈,沈旖见她又阖了眸,一副不?想交流的样子,微张的嘴又闭上。
行进了一个白日,入了夜,浩荡的队伍来到离京最近的一处行宫做休整。沈旖仍和?惠太妃一道?,惠太妃住主屋,她住西厢,良妃就住她们隔壁,仅一墙之隔。
良妃坐在屋内,独自生着闷气,惯会讨好她的那几个,一个都没允许来,偏偏来了个李充仪,性子漏壶似的,话多也就算了,可十句有九句都是废话,没一句中听的。
偏偏李充仪毫无自觉,还可着劲儿问她累不?累,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赶一日的路,还能走?”良妃冷脸问。
李充仪不?解地回:“可是我们一直在车上,不?曾下地。”
若非出门在外?,有所顾忌,良妃真想寻个由头把李充仪收拾了。
她宁可与和?妃一道?,也不?想同这?种拎不?清的蠢货出门。
不?过,也是奇怪,高位妃子里,皇帝这?回只带了自己,是不?是说明在皇帝的心里,自己还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正美滋滋这?样想着,李充仪突然又冒出一句:“娘娘,我们要不?要去隔壁同太妃她们打声招呼呢?”
论扫兴,泼冷水,招人厌的本事,李充仪当真是独一份。
就在良妃想要当作那商户女不?存在时,李充仪给她这?一刀,当真是及时。
良妃当场没忍住,一声骂了出来:“会不?会说话,不?会就滚回自己屋里,就这?脑子,怨不?得无宠,让你跟来,也是瞧你可怜,自己心里就没点数。”
李充仪被骂得一愣一愣,捂着帕子奔出了屋。
良妃骂语仍未落下:“是多金贵的身?子,几句话都说不?得了,受不?了气就滚远些,莫再来碍我的眼了。”
李充仪跑出院子,后面的宫人跟着追,一边追,一边扯嗓子喊:“娘娘,娘娘,天?黑了,您莫跑远了,当心迷了路。”
这?一喊,隔壁院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沈旖正与惠太妃吃着茶点,听到声音,沈旖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思忖着要不?要也遣人去找找,不?然真出了事,让人钻空子就不?好了。
惠太妃看了沈旖一眼,自己没动,却对?沈旖道?:“你去看看,若有事,帮一帮,就当做功德了。”
太妃素来是个随心的性子,只扫自家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令沈旖诧异,不?自觉地就要往深处想。
“快起瞧瞧,若出了事,也是晦气。”
后头这?句,才像是惠太妃说出来的话。
沈旖吃了不?少,正好走走,去外?头消消食。
李充仪也没跑多远,一路到了前头花园就停住了,坐在亭子里,无声无息地抹泪。
宫人提醒她荣国夫人来了,李充仪也只是抬眼看了看走进来的沈旖,随即低下头,继续拿帕子抹眼睛。
沈旖挥退了宫人,自己坐到了石桌边的凳上,正对?着李充仪,将宫人留下的食盒打开?,拿出还冒着热气的点心。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
毕竟不?熟,谈别的太生硬,唯有从五脏庙开?始切入,也更显关怀。
果然,李充仪抬眼再看沈旖,目光里多了些温情,客气说自己吃过了,不?饿,但?仍是很感谢沈旖的关心。
沈旖点点头,索性出来了,就坐坐,此?时微风吹着,不?冷不?热,心情也好,难得有闲情,与李充仪聊起了家常。
“李充仪是哪里人呢?”
李充仪没想到沈旖有此?一问,怔了下,回想闺中往事,除了伤感,更多的是怀念。
“我乃苏城人,父亲时任两城总兵,家中行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总兵,不?大不?小?四品官了,还管着两城的兵力?。沈旖心想,这?宫里妃嫔当真没一个简单的,小?小?的顺仪都是当地第一流的出身?。
反观自己,唯一的长处,就是家里钱多,周肆看上自己,难不?成还真是真爱。
沈旖这?样一想,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可若不?是,也解释不?了周肆如此?反常的行为,以及在自己身?上花的工夫。
沈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李顺仪唤了她两三声。她才回过了神,对?李充仪道?:“我也是南边出生的,可我父是北方人,后来举家前往京城,这?南北两边的话说得都不?利索,只能讲官话了。”
李充仪听出沈旖官话里仍带着一些江南那边的调调,倍感亲切,说道?:“你声音好听,说什么我都听着舒服。”
倒不?是吹捧,李充仪是真觉得好。
沈旖笑笑,也不?假谦虚,大大方方接受了,因为周肆也说过类似的话,还几次要求她用南方的调调唱小?曲儿。
李充仪看着沈旖出了神。宫里不?缺美人,但?似沈旖这?种,一眼就美,第二眼更美,且美得心旷神怡,叫人打从心里感觉舒服的,就弥足可贵了。
怪不?得那位......
想到这?,李充仪更是感慨。宫里头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的,明面上没人敢提,可私底下,各宫已经?传开?,道?外?头那个福气满满的荣国夫人,总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就看是哪天?的。
不?止宫里,便是朝堂上,百官之间,似乎也有所耳闻了。但?皇帝一日没正面表态,他们就是有想法有意见,也只能忍着憋着,起初可能会震撼异常,可这?憋久了,日子一长,加之荣国夫人已经?与卫臻和?离,再想想,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得不?说,周肆在拿捏人心上,当真是了得,到了最后,所有人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李充仪想得也开?,反正她是无宠的,多来一个,少来一个,与她也没干系。她瞧着沈旖顺眼,宁可是这?位,也不?要良妃得宠。
当下宫里头,有李充仪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只因良妃脾气太大,尤其周肆连表面工夫都不?愿做,不?再踏足后宫以后,良妃宫里训斥下人的声音就没断过。
分别之时,李充仪一时动情,拉住沈旖的手,道?:“我在宫里等着。”
说罢,不?等沈旖回应,李充仪踏着月色匆匆走远。
沈旖在原地站了会儿,摇头一笑,这?李充仪也是个有趣的人。
回到自己住处,厅里已经?不?见惠太妃的人影,沈旖问宫人,宫人道?太妃已经?回屋歇着了。
然而话音落下去没多久,就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是从惠太妃卧房那边传来,沈旖脚步顿住,转身?走过去。
到了房门口,沈旖敲门,发现门从里面锁上了,只能提声问惠太妃怎么了。
“没事儿,我就是不?小?心把凳子踢到了,不?用大惊小?怪,你快回自己屋歇着吧。”
沈旖听到惠太妃话里有些急,不?是很放心,还想再问,就在这?时,门开?了。
开?得不?大,刚好够惠太妃站在门前,让沈旖看到。
沈旖见惠太妃完完整整的,心下放松了,道?了声姑母好好歇息。惠太妃嗯了声,也同样回了句,不?等沈旖走开?,就把房门重新合上了。
立在门口尚未来得及转身?的沈旖可谓是五味杂陈,好一会儿,转身?之际,又回头看了眼房门。
此?时的屋里,惠太妃亦是贴着门板,听到走远的脚步声,又小?心翼翼拉开?门闩朝外?看了一眼,这?才重新闩上,往屋里走。
屏风后,床边赫然坐了个男人,拿着个扇子把玩,眉眼里溢出一种别样的神采。
“没想到,这?么些过去了,这?把扇子,你倒是还留着。”
惠太妃走近了,一把夺过扇子,却有自己的道?理:“提醒我曾经?遇到了怎样的负心汉,为何不?留?”
若非他不?娶,她又怎会另嫁,即便是冲动而为,可到底是因他而起。
周穆抬头,看着站着也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女子,所有的情绪化?作沉沉的一叹:“你要知道?,那时的我们,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是皇子,又是正统嫡出,加之那时候母后还在,苦苦相?逼,他亦是左右为难。为了母后,为了皇兄,他也需要取舍。
惠太妃又何尝不?知,那时候的他们尚且年轻,甚至可以说是稚嫩,未能独当一面,身?份又相?差悬殊,可到底是意难平。
一颗泪从眼角滑落,惠太妃凝着面前的男人,依然认定:“周穆,是你负了我。”
周穆笑了,眼里尽是无奈:“对?,是我负了你。”
沈旖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屋里,却在见到桌边坐着的人时,已没空再想其他。
“你怎么来了?”
过于惊讶,连敬语都省了。
周肆亦不?与她计较,挑眉道?:“朕不?能来?”
比他更不?能的,都来了。
沈旖定定望着男人,忽然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桌而坐,想了一下,便道?:“我瞧着姑母今日好像不?大舒服。”
周肆闻言,眉眼不?动,极其平静:“她哪日是舒服的?”
“皇上对?姑母,还是有偏见。”
听到这?话,周肆笑了:“央央自己说说,朕与你这?般蹉跎,你姑母有没有责任?”
若不?是惠太妃总想些偏招,想要来个惊艳的邂逅,却又处理得不?够高明,每每被他撞破,他当时对?沈旖怎会有那样大的成见。
人无完人,惠太妃做得再不?对?,本心还是好的,何况自家姑母,沈旖当然不?能说半句不?是,只能道?:“说来也是皇上与我缘分不?够,注定蹉跎。”
这?话周肆不?爱听了:“朕看好事多磨倒是更恰当,央央还需多读些正经?书。”
呵,沈旖想哼气,躲屋里拿着她那些闲书看的又是哪位。
“皇上还是快些回去,才刚出来,人多嘴杂,被瞧见就不?好了。”
隔壁那位,醋劲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