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之前沈旖对卫臻尚存些许愧疚,过了今晚,那些积压的情绪已然淡化,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怒,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然而更多是不解卫臻的所作?所为。既然要假死,又为何非要在死前娶她过门,使得后面平白?生出?无数事端。
比起卫臻,沈旖更气的是周肆。
她虽摸不清周肆在这场闹剧中到底做了多少?,但能把她带到这里,让她窥见她的夫婿和别的女子花前月下,痴痴缠缠,那么这位好管闲事的帝王绝对脱不了干系。
更或者?,这位帝王很有可?能在其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主导角色。
思?及此,积压在沈旖心头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冲周肆宣泄个?彻底。
她不好受,他也休想抽身。
枕头,垫子,褥子,沈旖能拿动,且声响不大,不会?惊动外?头的,全都朝男人砸过去。
周肆不慌不忙,一一接过,大丈夫不与女子一般见识,他一样?样?的放回?原处。
砸起屋子震天响的暴躁帝王,此时一反常态,成了没脾气的和乐人,甚至还把椅子搬到了沈旖脚边,指着道:“绣花枕头扔了也不解气,试试这个?。”
“往哪扔?”沈旖冷冷看男人。
砸出?个?好歹,她就是弑君,要诛九族。
周肆手一转,指向窗那边:“正好两把椅子,一人一个?,可?好?”
皇帝素来任性,也有权任性,沈旖若真要拿那二人出?气,他义不容辞地给她递刀。
男人这么一说,沈旖反而冷静下来,抚着裙摆坐到了床边,目光平视前方,却落不到定处,恍恍惚惚,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周肆一直在看她,见她无声无息落泪,心头那点?愉悦亦是荡然无存。很少?反省的帝王忍不住在想,他是不是高估了小妇的承受力,把这事揭开得太早,或许等他们和离以后更合适。
“皇上以为我是为他哭?”沈旖异常平静的问,虽然落了几滴泪,倒也不像是伤心欲绝的样?子。
周肆自然不想从沈旖嘴里听到卫臻的名字,他坐到沈旖身边,把她轻拥入怀。沈旖也没挣扎,任由他搂着,脑袋压过来,与她唇齿厮磨。
一场亲热,周肆主导,也更投入。沈旖不抗拒,也不热衷,更似提线木偶,被他带着走。
到了最后,他伏在她耳边,呼吸变沉,却是全然的放松和畅快,亦昭示着,他在她身上得到了全身心的满足。
沈旖恍恍惚惚,不由得想到了卫臻和那女子,是否全天下的男女都这样?,不管喜欢与否,厌恶与否,对这种事,总是乐此不疲。
余韵稍歇,沈旖转头问面前的男人:“皇上喜欢良妃吗?”
闻言,周肆见了鬼似的,瞪沈旖的眼神,像是在说,提她做什么,扫兴。
“那和妃,如?嫔呢?”
这几个?,是周肆唤得比较勤的妃子,也算是宠妃了,当然,与先帝对惠太妃的宠是完全不能比的。
薄情的帝王,即便是宠,也是吝惜的。
“你这是醋了?”周肆捧着女子的脸,仔细的瞧。
读懂这女子,比批阅奏折,还要难。
沈旖回?得坦然:“是啊,醋了。”
正是这份坦然,周肆不信,亦是冷笑,勾手削她鼻尖:“白?疼了。”
自从碰了她,那些个?妃子,哪个?不是凉透,送来的那些汤汤水水,更是全喂了狗。他一片赤诚,这么明显袒露出?来,不必细说,她难道就感?受不到丝毫,非要他用那些肤浅的话语来表示。
“朕喜欢你,你呢?”最终,气不过的帝王终是肤浅了一回?,不带任何玩笑,专注盯着小妇,亦是容不得她敷衍。
在情感?上,沈旖和周肆是有共通点?的,同样?都是自私的人,付出?了,必然要得到回?报,不然就收回?。
“皇上能娶我吗?若我有了身孕,孩子该如?何,将来大了,见到了皇上如?何唤,连声父亲都不能。”
一提到孩子,周肆眼神一变,手伸进被中,盖住女子仍然紧致平滑的小腹,话里也带了些紧绷:“你有了?真有了?没诓朕?”
当真是关?心则乱,沈旖摇头:“我是让皇上设想一下那样?的画面。”
她不想,她的孩儿必须要有个?光明的出?身。
“朕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周肆斩钉截铁。
他处心积虑,为了一个?女子这般谋划,算无遗漏,便是在为将来铺路。
“君无戏言,朕何时糊弄过你。”周肆从不解释,帝王也不需要向他的臣民解释,他们只需跟从他,仰望他。唯独怀里这女子,无数次让他破例,帝王的脸面,在她这里更是不值一提。
不是不气,不是不恼,也动过惩罚小妇的念头,可?动了以后又转瞬打消,终究是舍不得,亦不忍心。
当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一墙之隔,夜半更深,卫国公踏着月色,姗姗来迟。一进屋,卫国公就把能查到的所有信息扔给儿子,紧绷的面色,比夜色还要沉。。
卫臻一一看过,尤其这封告知董家,董氏在京有难的书信,更是心头大惊。
“祖母她为何要如?此?沈家与我卫家有姻亲关?系,祖母这样?做,又置我于何地。”
往后他又该如?何与沈旖交待?想到沈旖,卫臻只觉心里更苦了,他许的承诺没有做到,如?今连见她的勇气亦是没有。
卫国公看着儿子一副为情所困的苦恼模样?,轻叹:“当初你书信于我,想要求娶沈氏,当时我是如?何回?的。你祖母出?身高门,眼界甚高,你母亲已经是她破例,再来个?商户女,即便挨不住你的哀求,勉强同意了,往后日子也未必好过。”
道理是这样?讲没错,可?少?年慕艾,凭着一股子冲动和热切,又哪里顾得上。
如?今听到父亲这番话,卫臻眼露茫然,思?及离京后独自在外?的种种艰辛,身旁还多了个?女子,他和沈旖,又该何去何从。
“父亲,若我说,慕雪腹中胎儿不是我的,您信吗?”
对着自己最为崇敬的父亲,卫臻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将深藏心里的苦闷告知。
卫国公掀了下眼皮,神色平平,似乎不意外?儿子会?这样?说。儿子的秉性,他了解,面对那般喜爱的沈氏,都不曾越轨,更不提一个?姿色性情远不如?沈氏的南蛮女。
“但是,慕雪是为了救我,助我离开,才被恶人欺辱,她那时并不知那人不是我,父亲也请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恩义道德,是束缚在卫臻身上的枷锁,他做不到丢下她不管。
“我们卫家不缺两张嘴,但血统亦不能混淆,若是女孩,倒也罢,可?若是个?男孩,你当如?何处理?”卫国公见多了大风大浪,年轻时也曾荒唐过,儿子的苦恼,他懂。
只要儿子不介意思?家女失身又有孕,他也不想介于进来,与儿子生出?嫌隙。
“若是男孩,有个?早夭,或者?意外?,私下里远远送走,找个?殷实的人家,也不是难事。”
见儿子这般说,怕是心里早有了成算,卫国公点?头,再次提醒道:“以她的家世,你祖母那边不是问题,但她是思?家人,皇上那边你该如?何上禀?沈家,又该如?何善后?”
提及沈家,卫臻心口堵得慌,越是在乎,越踌躇不定。
“容我再想想。”
卫国公不容他再犹豫:“你祖母等不了了,你知道这封信哪来的?是沈家侄儿谢霁递与我的,董氏的弟弟便是收到这封信才来京城,而你祖母为了让他们大闹沈家,抹黑沈家母女,更是给了董家姑母千两银子。”
卫臻越听越惊,满眼不可?置信:“祖母怎会??那董氏的死?”
“董氏是自戕,自己想不开,与你祖母毫无干系。到了外?头,尤其是沈家人跟前,更不能提。”卫国公坚定道。
不论董氏是何死因,都不能与卫家有半点?关?联。
卫臻沉默下来,内心犹如?烈火烹油般煎熬,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唇边一抹苦笑。
“父亲是想告诉儿子,儿子和沈氏已经再无可?能了。”
“即便你想,沈家也不可?能答应了,谢霁将这信给我,便是沈家的态度。”
卫国公稍作?停顿,不忍见儿子难过的神色,但又不得不狠下心,快刀斩乱麻。
“那沈氏如?今贵为国夫人,更是皇上的态度,也是对我卫家的一个?忠告,这段婚事,你不想了,也要了了。”
否则,只会?给卫家带来大祸。
卫臻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扎到肉里,也不及他心口上滴血般的痛。
不过两日,卫世子死而复生的惊天大消息传遍了帝京。
据卫家当差的丫鬟婆子流出?来的第一手消息,原来卫世子那时候病入膏肓,卫家走投无路,便去请教高僧。高僧道卫世子这病是毒侵入体,也是邪症,需假死一回?,迷惑邪魔,再到寺庙中修习数月,感?受佛光,驱魔净尘,方才能渡劫,重获新生。
世人尊佛重道,求佛祛病的亦不在少?数,对于这样?的说辞,质疑的人,大多是持理解态度。
但到了沈家,谢氏从侄儿嘴中听闻,唯有冷笑:“好话全让他们说了,理也是他们占了,世子这般际遇,好像还是我家央央占了便宜。”
卫臻若是真死了,世人对沈旖同情居多,即便嫁入高门,男人不在,守寡的命,也没甚羡慕的。
然而卫臻突然活了,不对,是压根就没死,那样?芝兰玉树的儿郎,多少?女子想嫁,为何偏让你一个?商户女占了便宜。
即便沈旖如?今已是一品国夫人,那也是沾了卫家的光。
饶是谢氏早先对卫臻如?何满意,在经历了这系列的变故,剩下的只有闹心。
谢氏吩咐侄儿:“你给卫家写个?拜帖,就问贵府何时有空闲,我想去拜访。”
谢霁面有迟疑:“不若再等等,理亏的是卫家,应当他们先上门。”
卫国公何等灵透的人物,他那信送过去,就该知晓两家姻亲关?系算是到头了。若是顾念儿子,仍在想法子转圜,那么他也只能公事公办,把董家人还有收集到的证据上交刑部衙门,让官家去做主了。
好在卫国公是个?明白?人,顾全大局,隔日,他亲自押着卫臻上门,前来请罪。
沈桓见卫臻跪在自己面前,当即就要拉他起来,直道:“卫世子也是身不由己,人命为大,情有可?原。”
谢氏一看沈桓对卫家那客气样?就来气,保持着表面的礼节,不冷不热道:“世子是有福之人,一脚踏进鬼门关?都能转危为安,可?惜我家央央福气浅,怕是配不上了。”
卫国公道:“沈夫人言重了,要说不配,也是我儿配不上。”
“欸,国公爷才叫客气,没谁配不上谁,只能说造化弄人,两个?孩子终归是缘浅了。”沈桓把话挑明了,也是想速战速决。
卫臻活着,那是最好,二人赶紧和离,挡在皇帝和女儿之间的阻碍就彻底没了。
两家长辈很快达成共识,尽快把这事办了。唯有卫臻不甘不愿,低着脑袋,脊背绷得笔直,不知在想甚。
谢霁默默当个?旁观者?,也顺便打量卫臻,名满帝京的金龟婿,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可?怜。
之于假死,到寺庙养病这一说,谢霁是不大信的。
当真如?此,为何又不能对沈家坦白?。以他对表妹的了解,表妹听后,不仅不会?有怨言,反而会?全力支持。
一步错,步步错,说来,也是缘浅。
如?今表妹与那位,谢霁一想到这里就自觉打住了,不能想,再想下去,都是罪。
商议妥当后,卫国公拉起久跪不起,石化般的儿子就要告辞。
卫臻却看着谢氏请求:“可?否让我和她再见一面,有些话,我想亲自同她解释。”
谢氏别过脸,没吭声。
沈桓连忙缓和气氛:“不是不让,是没必要了,你赶紧写了和离书送来,到官媒那边解了婚事,就当是对我女儿最后的善念了。”
“这个?自然,我们也想尽快。”对着商户之家处处退让,已经让卫国公颜面大损。
见儿子这样?失魂落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卫国公使了大力,一把将卫臻拽起,强行扯走。
沈桓见此情景,亦是感?慨万千:“若非已有上上选,这个?卫世子,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佳婿。”
闻言,谢氏心里冷嗤,起身准备离开。
沈桓唤她,她头也不回?:“若不想一尸两命,你最好离我远点?。”
沈桓想要跟上的身形一僵,无奈停在了原地,一回?头,对上大侄子。
猝不及防地,谢霁扯唇一笑,旁若无事地理了理衣摆,跟沈桓道了声就回?自己屋了。
独留沈桓一人在花厅内,静静站了许久,除了叹气,就是叹气。
又是一日,周肆回?宫,沈旎得了自由就往沈家跑。
谢氏满是开怀地与她说到和离一事,赶得也是巧,卫府管事送来和离书,刚走不久,沈旎就回?了。
纸面上短短几行字,没有谁对谁错,只道情淡缘浅,此后一别两宽,极为平和。
末尾有卫臻的章印,以及签名。
谢氏看过以后,心气略消:“好在这事儿办得还算厚道。”
沈旎恍若未闻,把和离书又给了谢氏,反应亦是平静:“母亲帮我收着罢。”
一桩心事,算是除了。
想想这桩婚事,也是匪夷所思?,荒唐得很。
沈旎笑了下。
谢氏看她笑,不懂自家这个?女儿了,寻常人便是再坚强,到了这一刻也会?有些许伤神,她却像个?没事人。
然而谢氏又怎知,沈旎早就在皇帝那里发泄了一回?,心情已然调整得差不多。
重回?孤身,反倒自在。
“这下子,母亲也得偿所愿,可?以寻个?满意的上门女婿了。”沈旎说笑道。
谢氏呸了声,轻拍女儿的嘴:“叫你这嘴上不把门,乱说,以后可?得注意,尤其在那位面前。”
女儿不再是卫家媳了,恢复自由身,谢氏反倒更挂心,把她拉到身边细语:“那位是个?什么意思??把你晾在外?头,就这么来往?”
沈旎倒不避讳,直言道:“他是想让我进宫。”
“进宫也要有个?身份,你就算跟卫家脱离了干系,可?毕竟嫁过人,能许你个?什么样?的位子,你可?有问过?”
谢氏催问厉害,沈旎又不想谈,提起进宫就烦,随口搪塞道:“皇后的位子暂时是坐不上的,最起码,也要是个?贵妃吧!”
贵妃,那可?是超一品了。
谢氏着实惊到了,更多的是喜,没有皇后,女儿就是宫里头一位了。
“当真?不是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