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布袋,谢霁也?是愣,反问沈旖:“它?没去找你?”
这狼性子野,经常自个往外跑,神出鬼没的,但最亲近的是沈旖,只要它?在府里,那么必定是在沈旖身边。沈旖不在的那些日子,它?最常陪着的就是谢氏。
谢氏对布袋感情也?深,叮嘱谢霁:“你多找找,到它爱去的地方,一个个打听,它?有灵性,不会轻易跑出来吓唬人,可就怕被居心叵测的人盯上。”
京城内外,喜好搜集奇珍异兽的贵人不在少数,用来捕兽的法子也?甚是刁钻,布袋虽然威猛机智,但又哪里敌得过人心狡诈。
谢霁宽慰二人:“姑母,表妹也?莫太担心,我?这些时日也有到兽坊打探,暂无?布袋的消息,这个时候,没消息就算是好消息。”
沈旖听闻,问道:“兽坊是做什么的?买卖兽类?”
话题一转,到了畜生?身上,沈桓插不上话,听到女儿有此一问,难得有自己发挥的余地,忙解释道:“兽坊类似于那些杂耍班子,坊主雇人在野外捕获猎物,便将这些猎物驯养,做些杂耍表演维持生?计,当然若是有客人看上了其中哪只兽,只要价钱合适,也?可买回去养着。”
听到这,谢氏心脏揪紧:“布袋该不会被哪个人偷偷买回去藏起来了吧?”
“不会,那狼机灵得很,凡夫俗子近不了身的。”沈桓斩钉截铁。
他虽然不是很待见那头总是冲他龇牙的野物,但不可否认,那头大家伙还是有些能耐的。
被沈家人担忧着的大家伙,此时的境况,不说被人偷偷藏起来,但也?好不到哪去。
皇帝寝殿大院内,四周高台上,走道处已经布满了弓箭手,齐刷刷对准了院里那头体格威猛,憎目獠牙的大白狼,只待号令一下?,给予致命的一击。
赵奍挡在周肆身前,同那比他个头还高的大狼对峙,双腿软得随时都要倒下?。
周肆无?比嫌弃地推开了赵奍,黑甲卫拔刀跟上,欲往前,却被周肆呵斥退下?,命他们谁都不许先动手。
能够一箭射杀猛虎的帝王,又有何惧。
周肆走前几步,与大狼正面对视,不管大狼能否听懂,他仿若自说自话道:“你是来找央央的?”
布袋听到主人的小名,激动起来,嗷的一声长啸,响彻了寝殿上空,闻者皆是心头颤颤。
然而猛兽眼里的凶光却淡了些,对着周肆,多了丝打量和疑惑,仿佛在问,你谁啊,怎么知道我?家小主子。
骨子里流淌着最原始的兽性,周肆觉得自己能读懂这头大狼,从腰间取下了沈旖给他做的香囊,提起来让大狼看到,让它闻。
“你瞧,她给我?做的,是不是有她的味道。”
布袋嗅了嗅,又是一声惊心动魄的长啸。
良妃坐在屋里喝汤,上一声的惊还没完全压下?,再次听到,吓得魂儿跑没,汤勺掉落在地上,啪的碎成好几片。
别的妃子也?没好到哪去,和妃捂着胸口,命宫人把殿门,偏门,所有的门窗全部关紧。
和嫔干脆把耳朵捂住,躲进了被褥里,不敢出声。
也?有好事者悄悄派人打听,可这狼嚎实在是太雄浑,仿佛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具体在哪个方位,若无人刻意透漏,还真是无从打听。
皇帝身边的宫人,又尤为嘴严,便是亲眼瞧见那般大的野物服服帖帖跟着帝王入了寝殿,感叹龙威浩荡,震慑万灵的同时,亦再无?二话,收拾了心情,各自忙开。
唯有赵奍时刻紧跟主子,知晓内情,心头感受更多,这哪里是龙威浩荡,分明就是一个小小的香囊,便将一头猛兽给诱拐了来。
皇帝待这畜生?,比人好,尚在对峙期间,便命人去备了两个锅的猪骨头,分别由两个宫人抬着一锅,才将满满两锅的肉骨头抬进了寝殿。
便是再勇猛的兽,一对上香喷喷的美食,那也是难以抵抗的。
美食刚端进屋,原本趴伏在地上舔爪的大狼立马起身,眼瞅着就要过来。宫人更是吓得直颤,得亏了平日有训过,险险稳住,把大锅放置好了,皇帝一句退下?,立马拔腿往外。
没了外人,屋内只剩一人一兽,周肆也?似没了拘束,拂了下?摆席地而坐,两边腿,一边一个大锅。
周肆随手拿了一块大骨头,扬起:“想吃就过来。”
威猛不屈的大狼几度走来走去过后,终是忍不住,摇身变成了憨态可掬的大狗,摇着大尾巴走到了男人跟前。
周肆坐着,大狼比他高出了一截,体格又异常壮硕,巍然如山的样子,仿佛随时要将面前的男人扑倒,碾压。
然而,即便是这样体格上的悬殊,坐着的男人竟未显出半分弱态,将骨头扔向大狼,召唤的口吻,从容的姿态,反而是在这场人兽对峙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
得到美食的大狼趴伏在男人脚边,尖利的獠牙,将大骨咬的嘎嘣响。
周肆看着大狼大快朵颐,手伸过去,在大狼水光滑亮的背毛上抚触,看似柔软蓬松的毛发,摸上去才知有多糙,跟女子软滑的发丝完全不能比。
摸了一会,周肆便没了兴致,只看着吃得尽兴,全然不搭理自己的大家伙道:“你叫布袋?这名委实与你不配,难为你了,居然也能忍受。”
很多话,周肆无?法对外人言明,当着一头不知事的兽,反而没了顾忌,畅所欲言。
“你主人她,可有给你吃过这般大的骨头?”
周肆又拿了根大腿骨随手一抛,让大狼去捡,自问自答:“想必是没有的,你主人那般小气,做个香囊都拖拖拉拉,藏藏掖掖,又怎么舍得。”
小气的主人这会儿正陪着母亲打络子玩,七种?颜色的丝线,一根根捋顺了,编成福字或者别的字,可以做不少物件的配饰。
沈旖随谢氏,手巧,只琢磨了一个上午,便能独立打完一个络子了。
谢氏把女儿打好的成品握在手里,满意地看了又看,道:“这个样子,可以拿来做剑穗,或者挂在香囊下?,都是不错的。”
话语间,谢氏瞧了女儿好几眼。
沈旖又何尝听不出母亲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叫她适可而止,莫要端着性子,该示好的时候,不能落下。
若非历经两辈子,沈旖怕也?如这世间的女子,即便心中有不满,有怨,但仍是依附男人,为了迎合男人而活。
“母亲是觉得,已经嫁过一回的女儿,只配做人外室了?”
没想到女儿问得这么直白,谢氏怔了下?,便道:“你哪是外室,你是国夫人。”
更何况,皇帝的外室,又岂止是旁人能比的。瞧瞧这偌大的府邸,不仅是华贵气派,更有百年老宅养出来的底蕴,世上能拥有的又有几人。
沈家与之相比,更是差远了。
“那母亲觉得,我?是这般就好,还是如父亲所愿,要有个正经的名头才成。”
若说之前,谢氏可能跟沈桓一样,觉得女子还是得有个正经名头。可在女儿府上住了几日,感受到了真正想吃就吃,想歇就歇,想玩就玩,无?人约束的自由,谢氏已然是乐不思蜀,心态也?在这种?安逸舒适的氛围里发生?悄然改变。
“其实,这般也不错。”
话落,谢氏顿了一下?,又说了句中肯的话:“可这般不错的日子,也?是恩赐,你不谢恩,哪天若是收回了,又该如何。”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谢氏即便心有不满,但也?拎得清孰轻孰重。沈家指望不上,卫家不是善茬,女儿想要过得舒坦,能倚靠的只有君恩。
然而这君恩,也?最飘忽不定,想要维系下?去,需要花的心思也?更多。
谢氏想的是未雨绸缪,然而深知帝王性子的沈旖却是不慌不忙,帝王素来一言九鼎,何况又是钦赐的圣旨,世人皆知,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即便哪天男人悔了,想要收拾她,只要她立身端正,没有致命的把柄让男人抓住,他也?不可能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脸。
周肆有多要面子,她比谁都清楚。
正因为太了解,所以沈旖一点都不慌,直到宫里又来人,这回不再是赵奍,而是赵喜。
赵喜礼貌寒暄一番,便问:“夫人近日可有掉过什么贵重的物件?”
闻言,沈旖认真想了片刻,总觉得赵喜意有所指,便也直白道:“这搬一趟家,难免会落下一些物件,就是不知,我?想的,和赵总管想的,是否一致。”
赵喜亲见师父在沈旖这里栽的大跟头,从不敢小觑这样一个能被帝王放到心上的女子,如今听她句句滴水不漏,更是暗忖这位夫人了不得。
于是,赵喜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不瞒夫人,近日有头毛发雪白的大狼闯入了宫里,听闻夫人在家中也养过这类的野物,这才前来求证。”
还用求证?布袋的来历,周肆都已经从表哥嘴里套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布袋现下如何了?”沈旖问得更直。
周肆身边能力甚多,兵器也厉害,布袋独自闯宫,就怕寡不敌众。
“夫人莫担心,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珍馐美味,这狼如今伴在皇上身侧,吃好玩好,怕已经是乐不思蜀,便是夫人亲自去叫,它?也?未必肯出来。”
几句话里,沈旖听出了几个意思。
布袋很安全,勿忧。
是布袋自己贪吃,不出来,不是他不放。
想了,自己进?宫去看,别的,没得谈。
不说帝王了,便是寻常男子,这般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也?是少有。
沈旖除了冷笑,也?只有冷笑。
赵喜看她笑,心里无?端有点慌,但主子的命令,也?不能违抗。
“这狼毕竟有野性,私宅里养着,哪天出了事就麻烦了,唯有龙气聚集,帝寝之所,才能镇得住。”
话说再多,都是一个意思,沈旖也?不想再听,随手就将做好的剑穗子交给赵喜,让他带回去给布袋玩耍。
赵喜把剑穗子握在手里,瞧了又瞧,小心看向沈旖:“奴才瞧这穗子,挂在皇上那把龙鸣剑上,倒是格外合适。”
就指着沈旖松口,他也?好跟主子交差。
偏偏沈旖就不想松这口,为了避免赵喜阳奉阴违,她还特意写了封信,让赵喜一并带进?宫。
回到宫里的赵喜心情不见轻松,反而更加沉重,把剑穗和信件一并搁到龙案上,赵喜便以给大狼准备吃食为由,火速退了出去。
布袋趴在屋顶晒太阳,瞧见赵喜从屋里出来,低沉的嗷了一声,饿了,要吃。
“知道了,知道了,大祖宗,可别叫了,会吓死人的。”赵喜脚底抹油,跑得更快了。
周肆一手捏着剑穗,一手拆开了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后,冷冷笑出了声。
一个不值钱的小物件,当真以为能气到他。
周肆拉开抽屉,随手就将剑穗扔了进?去,大狼从屋顶跃下?,迈着矫健的步伐,气昂昂进?屋。
人间帝王和山林霸主四目相对,周肆别开了眼,拿起折子,浑若无事地继续批阅。
布袋也?没搭理尊贵的人间帝王,自己慢悠悠踱到窗边榻上,轻松跳了上去,转了个圈,找到舒适的位置躺下?,一边懒洋洋舔着爪子,不时抬头看看桌那头龙气四溢的男人。
一人一狼,各自为政,不越雷池一步。
陈钊前来报讯,瞥到盘踞了整整一张榻的白毛大物,惊了一下?,但很快调整了情绪,向帝王汇报西南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
“卫臻不想回?”周肆搁下?了朱笔,抬眼看向陈钊。
“也?不是不想,只是突然改了主意,说要在那边再逗留些时日。”陈钊用词甚是谨慎。
“为何逗留?所为何事?”关乎卫臻,周肆必要问个明白,不容有误。
陈钊顿了下?,略有迟疑道:“听闻是与思慕雪有关。”
说到卫臻在西南的日子,当真是不太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腿伤才好,刚能自在行走,卫臻便急着要走,与家人,与尚未圆房的妻团聚,却又在这当口,与一桩百夷之间内斗产生的凶杀案扯上了关联。
尽管思慕雪极力做担保,可族中长老对卫臻仍是充满了质疑,甚至下了禁令,在他的疑点没有洗清之前,不许他擅自离开西南。
卫臻到底有无?参与各部的纷争?答案自然是有的。
这也?是他此行目的之一,将思家与南蛮各部族的嫌隙拉大,避免一家独大,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威胁到朝廷。
而这些,卫臻自然不可能承认。
即便被思家的卫队团团围住,卫臻亦是神色凛凛,不慌不惧,绝口不认。
思慕雪反而比卫臻还要急,挣开了亲友,一把挡在了男人身前,与一干亲友对峙:“你们是太高看他,还是太小瞧我,我?日日与他一起,他做了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他摆脱我都来不及,又哪来的精力去干别的。”
“你,你还有脸说,哪家女儿像你这般不知羞的。”思家大长老瞧着精心培养的孙辈,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失了继承人该有的分寸,分外痛心。
“阿雪,你清醒清醒,我?们西南多的是好男儿,莫要引狼入室,因小失大啊!”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难道就有理了。”思慕雪想到男人背井离乡,前头遭了罪,这会儿伤才养好,就被一群人围攻,心里已经偏向了他,容不得旁人再误会,欺侮他。
卫臻垂眸,望着身前的女子。
个头娇小,勉强到他的肩膀,推一下?就能倒的瘦削身板,却是如此坚定站在了他这边,不惜与亲人为敌。
恍惚间,卫臻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为了心仪的姑娘,努力游说长辈,想变得更好,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更想让她知道,嫁给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