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旖只觉今夜的周肆特别冲,但又不是冲她发火,更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而不可得,于是就越发的情绪不可控。
肩扛万里?江山的帝王,对外老成持重,就连往日的暴脾气,也有所收敛。然而私底下,却还不如从前,像个孩童,任性,情绪多变,还说不得。
自认已被男人磋磨得不喜不悲的沈旖,在应对旁人畏之不及的帝王时,早已是心得满满,想到白日里请女医那一桩,又见周肆如此作态,不禁有了某种猜想。
“皇上是不是以为?”话说出来又半路打住,沈旖看着男人,不觉弯了唇。
“以为什么,你说说。”周肆瞧她笑的样子,眼里仿佛映满了星光,是他见过的少有的开怀。
想来,这是出了宫,真高兴了。
周肆爱她这样子的笑,因为太少,少得珍贵,可一想到她出了宫才会这样,不免有些不快。
他招手,把老老实实走过来的小人儿圈到怀里?,手臂揽过她后背,以一种全然包裹,又小心翼翼的姿势拥着她,那眼角的余光,更是若有似无往她小腹上瞥。
看男人这般,沈旖还有何不懂的,不觉更是笑大了,嘴角扬起的弧度,怎样也压不下去。
周肆看她笑,即便是斥,也是轻轻的:“稳重些,莫笑岔了气。”
岔到肚子,可就不好了。
心?有灵犀似的,沈旖突然捂上自己小腹,轻拍了下。
周肆瞧见了,忙把她的手拉下来,声渐大:“胡闹,这肚子是你能随便乱拍的。”
沈旖眨眼:“今日陪着母亲,胃口好,吃多了,有小肚子,妾拍拍,兴许就能消下去。”
“哪里有。”周肆把自己的手盖了上去,平平坦坦,腰身也依旧纤细,软软的一点肉,手感极佳。
难以想象,这样一点腰腹,他一只胳膊就能全然揽住,未来几个月,将要孕育出一个胖娃娃来。
愈发觉得神?奇的帝王对这平平坦坦的小腹,竟也能生出一丝敬畏的情绪。
难以自持的帝王最终压制下去,只淡淡道了两个字:“大点,才好。”
听到这里?,沈旖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想笑,又忍住了,一本正经道:“不能胖,妾明日就只一顿,吃完就绕着后院多走几圈,不过走怕是不够,还得跑一跑才成。”
“不成,你如今的身子,哪里能跑,走也不能快。”
“为何不能?我身子,已经好了。”沈旖当是上回的伤风感冒在问。
周肆横眉看她:“明知故问。”
沈旖忍得胸口疼:“妾知道什么?皇上与妾说说。”
“说什么?说你一个有孕的妇人,不能跑?这些话,谢氏难道就没教给你?”
当真是失职。
沈旖被男人说得也是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为谢氏辩解:“我又没怀上,母亲为何要教。”
没怀上?换周肆愣了,随即心头火起。她居然还在狡辩,在女医给她诊治过后,她居然还敢睁眼说瞎话,当真以为他的子嗣,是她想怀就怀,说不要就不要。
周肆指着沈旖,连说了三个你字,然而后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顾念她是孕妇,不予她计较,但身为男人,身为万民之上的帝王,被一个女子如此藐视,实在是,实在是......
“你且---”
“妾这就麻溜滚远,不能污了圣上的眼。”
沈旖有母亲陪着,心?情大好,才不与心胸狭隘,脾气又大的男人一般见识。
说完,人已经起身。
周肆摁住她,提了嗓门:“放肆,朕有说你可以走?”
不然呢,沈旖仰头看男人,就是这么一句,极其的藐视帝王。
周肆面沉如水,压着一口气,声更沉:“你且给朕去床上躺着,乱动一下,就给朕躺足一个月再下来。”
躺一个月的床,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此刻的帝王,在沈旖眼里,就是个无理取闹的稚童,当即也不再绕圈子了,直言道:“不瞒皇上,这府里?确实有一桩大喜事。”
周肆不语,只沉沉盯着小妇,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好像闹了个大乌龙,暗骂赵奍的同时,也是少有的尴尬。可帝王的面子大过天,想岔了,也不能认。
“想必皇上从赵奍那里听说了,”沈旖也愿意给周肆台阶下,面带愉悦,语调轻快道,“过几个月,我就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周肆绷紧的眉头动了一下,目光落到沈旖小腹,两手搁到她腰侧,将人带起,自己也跟着站起,头抬起,停在沈旖头顶。
沈旖仰面望他。
周肆手落了下去,从牙缝里?蹦出字:“不争气。”
还不如一个半老徐娘。
不争气?后院那么多女子,却没一儿半女蹦出来,不争气的到底是哪个。
亏得是皇帝,无人敢议,换个寻常富户,家里父母怕是早就请郎中给自家不争气的儿子调理身子,灌各种汤汤水水了。
“皇上这话,对良妃讲更合适。”沈旖不冷不热地还回去,颇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良妃伴君的时间,可不短。
“你在讽刺朕?”一场惊喜,来的快,走的也快,周肆甚至还未真正体尝到那种喜,便在惊转喜的过渡中戛然而止。
心?情的高低起伏,使得男人看一向哪哪都让他顺眼的小妇不那么顺了,多看一眼,都觉得烦。
沈旖也识趣,主要是不想留下来受气,见帝王情绪不对,立马请安要走。
周肆这回没有喊住她,盯着那抹窈窕纤细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才一声扬起,把赵奍叫进来,关上门就是一顿狠骂。
赵奍被骂得狗血淋头,当即又是一番痛哭谢罪:“是奴才的错,奴才没问清楚,弄混了,求皇上责罚。”
“滚出去。”这时候的天子只想一个人静静。
赵大总管就这么在屋外吹了一宿的冷风,直到回宫。
沈旖醒来时,皇帝已经离开,毕竟要早朝,耽搁不得,来来去去的,一整晚也没睡多久。
谢氏闻言感慨了:“皇上有心?了。”
见沈旖不语,仿佛不在意,谢氏又道:“你对皇上,再好都不为过。”
沈旖表情古怪,话到了嗓子眼,又压了回去,见女医进来给谢氏把脉,便什么都不想说了。
谢氏一切都好,女医都夸养得好,谢氏听了高兴,人更精神?了。
然而,高兴了没多久,听到沈桓过来了,谢氏嘴边的笑意转淡。
沈旖并不指望父母感情能够恢复如初,但维持表面的和睦是有必要的。
“就当为了孩子,母亲忍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到了如今,却忍不住了。”
也不是忍不住,只是不想忍了,毕竟女儿有了出息,不指望沈家也能过得很好,就好像背了多年的包袱一下子卸了,人也会变得懈怠。
谁料峰回路转,她这不算老的蚌又怀珠了,当真是措手不及,一时之间,还没适应,对于始作俑者,自然也没心情去应付。
“他自己在外头过夜,我也从没说什么,我这才过了一夜,就找来了。”这也是谢氏不高兴的原因之一,她又不是去别的地方,在女儿这里?,有何好找的。
沈旖只能劝:“父亲这是担心?你。”
要跑,早跑了,谢氏不以为然。
沈旖也算开了眼界,女子有孕,性情是真的会变,譬如谢氏,不再是人前利索干练的主母,反倒变得孩子气,与沈桓斤斤计较了起来,还警告自己女儿。
“你不准同他说我有孕的事,你要是说了,我再也不到你这来了。”
沈旖无奈:“可我不说,母亲你这肚子也藏不住啊。”
“藏不住了,他自己看得见,也不必说。”
谢氏这是打定了主意,不想与沈桓重修旧好,自己一个人养孩子。
沈旖真就是哭笑不得,只能道:“母亲你开心?就好。”
沈桓不光是自己来了,还带来了谢霁,也是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劝不动谢氏,就拿谢氏看重的侄儿当说客。
因着有长辈在,谢霁也不必避嫌,时隔大半年,再一次见到表妹,见她已经是少妇的打?扮,眉目含笑,婉约动人,雅致中又自带一股说不出的灵韵来。
惶惶然,谢霁回想面见天子那一夜,谈到自家表妹时,天子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意。
即便没有言明,但这种心?知肚明,抽丝剥茧,比说开了,更能给人心理上的震动。
若是换做别的女子,谢霁肯定要在心里?鄙视,不守妇道,品德有亏。
可偏偏是自己表妹,父亲仔细叮嘱要视如亲妹的女子,更何况,表妹本就嫁得委屈,卫家也不值得表妹为他们守着。
只能说人心都是偏的,谢霁在经历了一番挣扎后,如今再看表妹,已经没那么别扭了。
以表妹这般殊色,有此奇遇,也不奇怪。
皇帝虽然尊贵无双,可到底也是个男人,也有七情六欲,真遇上了,又哪里拒绝得了。
“表哥你为何叹气?”
心?事重重,难免就叹出了声,但见女子一双明眸望着自己,灿灿若星,又清湛如水,分外的坦然,谢霁不觉为自己那点小心?思?感到羞愧,耳根子也不由得泛起了红。
“许是挂念你母亲,毕竟一夜未归,难免担忧。”沈桓借题发挥,也是歪打?正着,给谢霁解了围。
谢氏自打见到沈桓就没作声,此时闻言,下意识望了他一眼,再转向谢霁,温声道:“我也只是挂念央央,母女难得见到,便想着多住几日。”
谢霁忙回:“应当的,应当的。”
论工事朝务,谢霁得心?应手,信手拈来,可与这女子相处,特别自家姑母和表妹这般的灵透人,谢霁就有些疲于应对了。
一听到谢氏要多住几日,沈桓不乐意了,扫了一眼不帮忙反而拖后腿的外侄,只能自己上阵:“又不是很远,想看了就来,也不必非要住这里?。”
说罢,沈桓又转向沈旖,笑道:“央央你也多劝劝你母亲,家中事务多,当真是离不开她。”
没说出口的是,自己也离不得她。
实在是难言,沈桓满是惆怅地望向了谢氏,希冀她给个反应,莫在小辈面前叫他难堪。
谢氏眼皮子一抬,笑了下,沈旖坐她旁边,听到笑声,转头看她。
谢霁也看,不过看的是自己身边的姑父,身为男人,做到这份上,怎么看都有点可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早先谢霁在家中就经常听到父亲说,姑母外柔内刚,极为有主见,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沈旖偏向谢氏,可又不能表现太明显,只能先张罗了膳食,吃了饭再聊。
“表哥,布袋呢?可有回府?我已经好些时日没见着它了。”沈旖记挂了许久,待到出宫,终于能寻人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