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开怀

赵奍端着小火熬了?一上午的土鸡汤,快步往御书房赶,路上碰到?的宫人,依然很?有礼貌地向他颔首。

皇帝宫里的人从不捧高踩低,因为能进到?这里的宫人,个个都有几?把刷子,即便暂时落魄,只要虚心改正,待遇就不会差。

更何况,赵奍从新帝年少时就开始服侍,对显帝的了?解,比任何宫人都要多。论情分,亦不是旁人能比的。

更有机灵的宫人主?动帮赵奍提食盒,被赵奍笑着拒了?,给皇帝的东西,尤其这吃食,赵奍从不假以?人手,即便这人值得信任。

赵喜候在房门外,瞧见师父来?了?,亦是双目放光,伸手就要接过食盒,赵奍没让,笑骂道:“小兔崽子,老子就这点敬忠的机会了?,也不给。”

赵喜恍然,猛拍额头:“徒弟糊涂了?,师父您快进。”

说?着,赵喜十?分周到?地把门推到?一半,让赵奍进去,见他往里走了?,再把门带上,自己?老老实?实?当个守门的。

主?子爷从寝房那边回来?,面色瞧着不是很?好,这种时候,还是得师父出马。

赵奍一路往里走,没有听到?砸东西的声?响,内心隐隐松气,待到?见到?主?子独坐在窗前榻上,矮几?摆着棋盘,黑子白子零零落落搁在上头,自己?跟自己?对弈,莫名鼻头一酸。

孤家寡人的滋味,也唯有自己?能懂了?。

周肆手里捏着棋子,目光定在棋盘上,似是认真思索,实?则思绪早已?跑远,东想西想没个落地。赵奍连唤好几?声?,才?将他的心神拉回,目光转过来?,又?定定望着赵奍。

赵奍从未见过主?子这样的眼神,不似往常那般犀利果?决,而是一种近乎纯良的茫然,一种不该在帝王身上有的情绪。

心里叹了?又?叹,美人误国啊。

身为对主?子无比忠诚的奴才?,赵奍宁可主?子从未遇到?过沈旖,可再说?这些已?经无用,倒不如想想法子,让主?子如意。

周肆在吃方面并不算挑,只要合他口味,荤素搭配,再来?个汤,几?个菜足矣。赵奍今日准备的,都是主?子爱吃的菜,然而一样样摆上桌,也没见主?子投来?一个眼神。

赵奍心知不妙,可此时此刻,他不能问,只能静静杵在一旁,听候主?子差遣。

“你说?,朕错了?吗?”周肆问的是赵奍,但略显迟疑的语气,更像是自问,手里的棋子也被他用手反复磋磨。

这错,从何说?起,若为个女子,显然不至于,便是臣妻又?如何,不说?那卫臻是死是活,即便尚且活着,帝王想要,还能不从。

只是这名声?,传出去可能就不那么好听了?。

但是谁又?敢在帝王跟前乱嚼舌根,只要听不到?,就当那些流言蜚语不存在,自己?想开就好了?。

可这世上人大?多为声?名所绊,又?有几?人能够想开,便是帝王,怕也不能免俗。

然而这些话,赵奍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说?出来?,那就是僭越了?。

最终,赵奍稳了?稳心神,恭恭敬敬道:“普天之下,皆为王土,万民以?帝为尊,帝又?何错之有。”

论拍马屁的水平,还是赵奍最行,恭维的话到?了?他嘴里,格外义正言辞,言之有理。

周肆听了?觉得舒服,但也只是舒服,并未让他真正开怀,捏了?半天的白棋终于落在了?盘上,吃了?旁边几?粒黑子后,周肆抬眼看?向赵奍,问道:“朕之前那样罚你,你可有怨?”

赵奍连忙弯下了?腰,诺诺道:“是奴才?胆大?妄为,自作主?张,皇上没有赐奴才?死罪,已?经是格外开恩,奴才?感激还来?不及,是万万不可能怨的。”

听到?这话,周肆也没什么表情,千头万绪在心里酝酿,到?最后低声?自语:“你不是她,问你又?有何用。”

那小妇,从不把他当主?,也不以?他为天,言行更是无所避忌,不满写在了?脸上,天大?的福气到?了?她这里,只剩怨气。

周肆垂眸凝神,几?番踟蹰,心境也是变了?又?变,是自问,也是在问赵奍。

“朕到?底,错了?没?”

帝王是不可能怀疑自己?的,周肆又?是个意志力异常强大?,异常骄傲自负的帝王,可如今,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碰壁后,周肆平生头一回,对自己?产生了?疑虑。

赵奍听到?这些本不该他听到?的话,低着脑袋,冷汗直冒,几?次欲言,又?止住,直到?主?子爷利眼扫过来?,他才?抖索着道:“恕奴才?直言,这男女之间,讲的是一个情,既然谈情,那就讲不得理了?,更无对错之别了?。”

周肆沉默听着,好像又?是这么个理,胸口的郁气消散了?些,对着赵奍投去赞许的眼神,

赵奍得到?鼓舞,不觉稍稍挺直了?腰背,更有底气道:“且不说?夫人如何想,光是卫老夫人那番行事,明显就容不得夫人。据闻惠太妃已?经与卫老夫人交恶,便是皇上不作这个主?,沈家迟早也要找来?,皇上解了?这段孽缘,于沈家于夫人就是有恩。前尘旧事,孰对孰错,过去了?就过去,再去计较也无济于事,重要的是将来?。”

主?子和沈旖这段糊涂官司,赵奍是过来?人,亲眼见证的,没人比他更了?解,皇帝如今所烦所恼,也只有他能开解。

果?真,听了?赵奍这一通掏心挖肺的话,周肆拧起的浓眉舒展开来?,向赵奍投去的眼神更为愉悦。

“让你去御膳房倒是屈才?了?,我身边能用的人总是不大?如意,你回来?帮衬赵喜。”

是起,是落,全在于帝王一念之间。

赵奍心内狂喜,但只微微表露,仍是诚惶诚恐地谢主?隆恩。

待到?出了?屋,瞧见外头一脸忐忑的赵喜,他微笑道:“今后还请赵总管多多关照了?。”

赵喜忙摆手:“哪里哪里,师父不嫌弃,我给师父当下手。”

赵奍却之不恭:“都是给主?子办差,不分你我,不分高低,尽心就成。”

赵喜频频点头:“师父说?得对,受教了?。”

沈旖隐在皇帝寝殿里,金汤玉露伺候着,想不好都难,只是病体初愈,心情欠佳,精神也是恹恹,赵奍给她寻了?不少民间逗趣的话本,也难令她展颜。

赵奍搜肠刮肚,不得其法,只能在吃食上更尽心,他是个举一反三的,脑子活,在御膳房那些日子也没白呆,几?下子捣鼓,愣是被他做出了?几?道沈旖家乡的美食。

沈旖还未动筷,惠太妃先尝了?起来?。

家乡菜,多久没吃到?了?,这脆萝卜,愣是吃出了?人间珍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