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宁王周穆,就连先?帝都叹,道这个嫡亲的弟弟矜骄无?形,若非有先?帝护着,早被人抽打了去。
先?帝薨逝前特意叮嘱过周肆,对待这位皇叔,若非不可饶恕,关乎国家社稷的大罪,切记轻拿轻放,保他安宁无?虞。
周肆瞧不上先?帝的也是这点,个个都想护,个个都要护,到头来,又有几个感念他,还记着他的好。
先?帝不算明君,更不是昏君,只是太多情?。周肆引以为戒,该狠的时候,不留一丝情?面,周穆仗着先?帝有遗言相护,一次次试探他的容忍度,那么,他也该让这位皇叔明白,谁才是这天下说一不二的主。
周肆握着手中打磨光滑,白玉无?瑕的杯盏,在周穆貌似醉酒微醺有些上头的话语过后,垂眸沉默了半晌,座上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只觉呼吸都变得沉重,年轻威严的帝王才缓缓开口,语气听着竟分外愉悦。
“太妃宫里的绝顶美人,朕倒是没见着几个,反倒是王叔的王府里,朕怎么听闻,多了个打西边来的美人。”
提到西边,那就不得不想到西域几个不听话的刺头了,尤以羌人为最,先?帝最后那几年光景,仗着天子年老体弱就有恃无?恐,没少在边境挑起争端,若非当今文韬武略,南征北伐,年纪轻轻就震慑住了关外那些宵小,大昭未必有如今的天平盛世。
是以,臣工们看天子的目光愈发仰慕,换个皇帝,诸如周穆之流,大昭绝不会有如今的风光。
便是关外称霸的羌人和鞑靼人,到了年岁,照样老老实?实?进?贡,该孝敬的一样也不少。
众人的反应,周穆看在眼里,心里冷哼,笑了起来:“年纪大了,吃不消,长什么?样,本王还真没留神。”
说罢,周穆回头,看着身后一语不发的谢霁问:“可有成家?”
谢霁抬袖:“尚未。”
周穆哈的笑出声:“正好有个现成的美人,送你了。”
当真是洒脱随性至极。
见谢霁愣住,似臊住了,周穆斜过身子拍他肩膀:“莫羞,才子佳人,不枉为一段佳话。”
右相这时候也坐不住了,拱手为门生解围:“子游年岁尚小,当以家国前程为重,王爷厚爱,心领了。”
周穆挑眉:“怎么?本王送的美人配不上?”
谢霁不忍恩师为难,起身道:“是子游不配。”
周穆扫过师徒二人,呵道:“书生当真是墨迹,这般不痛快。”
“王叔倒是痛快,为何不敢正面答朕。”沉默良久的帝王再度开口,语调冷了八度,带着审问的严峻。
跟周穆交好的官员频频向他使眼色,唯恐这位吃酒上了头,说出什么?更过分的,大不敬的话,到时他们也要跟着受累。
周穆抬起宽大的袖口朝桌面拂了一下,似在掸着看不到的灰尘,徐徐缓缓站起了身,略微晃了晃,谢霁反应快,上前扶了一把,被周穆夸了句机灵。
“是臣的错,有了美人不上贡,自己私藏了,那美人,臣可不曾瞧过一眼,待明儿个,就给皇上送进?宫。”
这回,周穆双手敬上,算是有了恭敬的样子。
周肆却不想吃他表面这套,咄咄再问:“王叔是真老糊涂了,还是耳背,听不懂朕在说什么?。”
周穆仰头,面颊泛着淡淡的红,呵呵道:“约莫真是又老,又上头了。”
话落,周穆仍旧高大挺拔的身躯晃了下,步态发虚,似乎真就醉了。
安平郡王瞧见,赶忙对着一旁侍候的宫人道:“还不快去弄醒酒汤来。”
“不必了,朕倒要看看,王叔还能醉到何种地步。”皇帝发了话,安平郡王诺诺应是,再也不敢管闲事了。
安平郡王是皇帝堂伯父,按资论辈分往前排那一挂,他都不管了,真就无人敢管。
周穆这回儿也不说话了,不紧不慢打了个酒嗝。
周肆眉头微拧,大袖一挥:“来人,带宁王到后头歇着,好好看住了,人什么?时候清醒了,再带来见朕。”
口谕一下,众人皆惊,这不就是变相软禁。
何为清醒,又要交待什么?,交待不清会怎样?帝王心,难测啊,显帝更是帝王中的翘楚。
还在呵呵笑的周穆被守卫宫人带了下去,人也不见反抗,临时还起了诗性,高声颂着几句不伦不类的诗词,周肆听了,反而不怒,而是笑了:“朕这王叔,越发不着调了。”
“王爷他,确实轻率了。”群臣立马附和,拍皇帝的马匹,绝不会错。
收拾了周穆,周肆心情?也未有好转,周遭尽是些阿谀谄媚的面孔,一张张笑脸,看了就烦躁。
他不开怀,他们倒是笑得出来。
周肆目光一转,落到周穆被带走后,就自发自觉退回到右相身后的青衫男子,说来,这个谢子游与他年岁相仿,有治水之功,算是年少有为了。
论样貌,也是极其出挑,天庭饱满,长眉秀目,肤白唇红,仔细一看,眉眼之间,与那小妇倒有一两分的相似。
外甥肖舅,表妹表哥之间有相似,也不奇怪。
许是带了点移情?作用,周肆再看谢霁越发顺眼,指了手边的酒壶:“赐。”
赵喜立马端起了金漆酒壶,走到谢霁那桌,一旁的人全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要知道,在这新年之初,能得天子的酒,那是莫大的荣幸,新年有个好兆头呢。
光是赐酒还不够,宴席过了大半,皇帝提前摆驾,走之前,命谢霁随同。
不说别的臣工,连右相都惊羡了,新帝这还是头一回在宫里留外臣呢,不是自己,却是自己的门生,右相都不知该嫉妒,还是得意了。
被传召的谢霁亦是忐忑,不知皇帝留自己是为何,快步跟上的同时,也在暗暗思索,自己近日可有出错,有无?被人攻讦的话头。
思来想去,反倒更纳闷了。
一路从前宫门,到后面的寝殿,前前后后越过几个门,途径几个关卡,谢霁没资格乘辇,只能跟在帝辇后头疾走,等到入了殿,调整了呼吸,他请示过后,推门而入。
皇帝已经换上了家常的宝蓝长衫,一头乌亮黑发披在脑后,身前一方小几,几上摆着汤盅,还有碗筷等物。
这是皇帝带他来开小灶?
谢霁更是疑惑,可也不敢怠慢,俯身行大礼,直到皇帝叫起,扬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侧的位子。
能够坐在皇帝身侧,无?疑是祖坟上冒青烟,谢霁紧张之余,又难以抑制的兴奋,谢恩的话里都带了一丝颤音。
皇帝瞧他拘谨的样子,指着几上已经盛好了汤羹的银碗,示意他尝尝。
谢霁领命,一手捧起里头内容丰富,放了不少料的碗,一手拿着调羹,斯斯文文吃了两口,周肆看着他吃,问他味道如何。
谢霁品了品那味,他认得出的有红枣,海参,鹿茸,似乎又加了别的什么?,口感还算不错,清甜,有回甘,吃着感觉人也精神了不少。
“可知这汤羹是谁人所做。”
皇帝突然这么?一问,谢霁下意识就回:“何人?”
“太妃的侄女。”
皇帝面带微笑的模样,称得上和颜悦色,但正是这副笑模样,让谢霁更懵,因为当今可不是好脾气的主。
一懵,人就容易犯蠢。
太妃的侄女?
那不就是央央,他表妹。
“不可能,表妹做不出这。”
话一出,谢霁就悔了,连忙起身跪在了御前,告罪:“臣妄言。”
若他没说错,欺君的就是央央,可央央为何要送吃食给皇帝,央央如今的身份,不妥。
聪明人脑子一转,谢霁想到近日沈家,卫家那些事,发生?在央央身上的,还有姑母似喜似忧的叹,以及姑父走路生风,好似遇到什么?大喜事的开怀。
越往深了想,背后冷汗直冒,谢霁膝盖发酸,人更软。
周肆亲自将谢霁扯了起来,命他坐下,笑看着他:“朕知你不是妄言,你那表妹,除了会绣点花花草草,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便是香囊,也是拖了又拖,好在心意是足了,面上绣了条九爪金龙,意义就不一样,这样的荷包,专属于他,只有他能戴。
皇帝话里透着的一股亲昵感,让谢霁更是发蒙,只觉脑子里有蚊蚋嗡嗡嗡的转,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皇上和央央?
怎么可能!
可男人女人之间,王八绿豆看对眼了,又没什么?不可能的。
不,他该死,怎么能这样形容天子。
可若天子真跟表妹有了什么?,君与臣妻,还是亡臣之妻,这就有点……
天子好像十分乐见有为儿郎这一刻的呆滞,亲手给他再加了半碗:“朕尝着有些腻了,你多吃些,与朕分担,顺便讲讲你们庄户人家那些事,是否你们庄户人家的女子,都如你表妹那般。”
皇帝话说到这份上,谢霁想装傻都不行了,可仍是忍不住问:“如我表妹般的女子又是哪般呢?”
话一开口,谢霁就想甩自己耳光子,他并不想跟皇帝谈论女子,尤其所谈女子还是自己已经嫁了人,守着活寡的表妹。
而天子,显然兴致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