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周肆,沈旎惊讶过后,也不觉意外,这厮就是个浑人,视男女设防于无物,向来是随性而来。
亏得他这样的身份,担得起这样的性子。
然而沈旎如今最反感的也是这样的人。
在男人将门丁当响地踹开,又丁当响地合上后,抬脚走了几步就停下,也不上前抓她,而是一言不发地用他那能凉透人心的目光锁住她,她便知这人是来算帐的,而且气得不轻。
请神容易送神难,沈旎有自知之明,识趣地不去以卵击石,福身见过圣上,把?礼数做完,就径自坐到了案前,铺开笺纸,持笔沾了浓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着。
周肆瞧她那无比端正的态度,以为这人晓得错了,知道怕了,在写悔过书来着,心里头那浓郁的怒气不觉消散了些,转瞬又暗骂自己没出息,堂堂帝王,万民之主,竟被一个小小的女子牵动思绪,不得平静。
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身不由心,周肆忍不住起脚走到了案边,也不问,略一垂眸,便能将纸上的字看得清楚。
“金漆木雕花椅,五百两,红漆雕花板方角柜,一千两,花梨木雕花美人榻,三千两,”
周肆没能憋住胸口那股气,念出了声,随即发出一声淡嘲的轻呵。
有的话,不必问,彼此心知肚明。
沈旖写这东西,也非抬杠,而是想让素来抠门的皇帝瞧瞧,他生气的威力有多大,当时不觉得,事后一样样的算,那可不是三瓜两枣,而是一锭锭的真金白银。
此时的沉默,亦是无声的较量。
最终,周肆先破了功,依旧幽沉沉地盯住女子头顶的发旋,冷笑道:“央央这般会算,难道不知,立个山头,抢起来更快。”
他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昏碌君王,早年也是在市井里混过的,这些东西价值几何,她一个养在闺中的富家小姐,也未必比他清楚。
亦或是,存了心拿他当冤大头宰。
“你对你这姑母,倒是仁义。”
唯独于他,抠抠搜搜,连个真心的笑容都欠奉。
这般一想,不忿的情绪再次起头,周肆抬脚,对向一旁的花架子。
沈旖眼疾,口也快:“架子九百,加上上头的花木,一千五。”
周肆抬起的长腿就那么定在了半空中,转头看向沈旖的神色里带了那么一丝不可思议。
她怎么敢。
从未有人在帝王面前这样斤斤计较,寸里不让。
沈旖也是佩服自己的胆量,挺直了脊背,抬头直视面色十分?不快的帝王,满脸诚恳道:“皇上听惯了好话,想必也听腻了,臣女嘴笨,更说不来那些让皇上高兴的话,皇上一看到臣女就气,又何必,任臣女自生自灭岂不更好,省得气坏了龙体?,伤的还是皇上自己。”
一句句的,言辞恳切,不中听,但实在。
交颈缠绵了一段时日,周肆也约莫摸清了妇人的脾性,表面温温软软,即使瞪人愣是俏生生,毫无威力,只惹得人越发想要逗留,可实际上,此女主意大得很,身子给了他,心思如何,却是看不见摸不着,冷心冷肺得很。
面姣,身软,声娇,唯独心硬。
思及此,周肆又觉得与其在这大动肝火,还不如把?妇人丢到床上,好好收拾一通,彻彻底底与她计较个长短。
一腔怒火转化成邪火的帝王,决意不再浪费这等良宵,抱起浑身软骨的小妇人就往床榻上去。
几个大步过后,沈旖就被男人压在了松软的锦被上,由不得她挣扎,也由不得她不愿。
世?间的男人一个德性,便是尊贵无双的帝王也不例外,脑门热起来,就只顾得上那脐下几两肉。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皇上可有想过留宿的后果。”
男人亲吻她的唇,她偏头,吻在了泛着粉晕的面颊上。
这般毫无间隙的亲密接触,沈旖自然嗅到了男人身上的酒气,他此刻正在兴头上,行事愈发恣意,待到酒劲过去了,明日睁眼,发现宿在陌生的地方,还闹得人尽皆知,不晓得又会?如何发作,宫里又该如何非议。
她无辜受累,可不想给他背这锅。
他这会?儿,必须给她说清楚。
不清楚,那就喝过醒酒汤再说。
沈旖不动,任他亲着吻着,从脸颊吻到脖颈,待到唇上得了空,她提声高唤,命外头的人赶紧去煮醒酒汤。
然而,话还没落下,就被皇帝浑厚有力的声音喝止,转而换成了别的更让人面红心跳,浑身发软的声儿。
这时也唯有惠太妃敢走到门口,隐约听到里头传来的声响,一张老脸臊得没地方搁了。
荒唐,简直是荒唐。
一众人里,容姑姑最先缓过劲,把?在场的宫人全都叫到跟前,三令五申地警告,若有一点风声透露了出去,所有人都要杖毙,休想存有侥幸心理。
待到浑浑噩噩的宫人们惊恐不已,又老老实实的保证,容姑姑这才打发了她们回屋,各自歇着,莫要在附近逗留。
随后,容姑姑陪着主子也回了屋,可此时的惠太妃身心备受煎熬,哪有睡意可言。
她实在想不通,皇帝对央央万般嫌弃,毫不留情遣出宫,转手婚配给下属,种种表现都是嫌疑不已,央央这回刚进宫,他当夜就发了通大火,分?明是厌恶至极,怎么就,怎么就......
若说酒后无状,且不论宫里那么多妃子?,更有无数的宫人随侍,随手抓一个泻了火就是,任谁还能道你一个不是,又何必,何必......
搁以前,惠太妃是万分?个高兴。
然而如今,央央已为人妇,还是皇帝亲赐的婚,合该泾渭分明,多看一眼都不行,偏偏却又不管不顾搅合在了一起,更愁的是,偷情也不找个隐蔽无人的地儿,偏生在她这里,还大张旗鼓地寻来,闹出如此大的阵仗。
惠太妃从未有过的烦躁,容姑姑观她神色,小心翼翼道:“小姐这回入宫,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皇上的主意。”
她就觉得不会?那么凑巧,能够出入宫门的买办太监皆是大总管亲自挑选,个个对皇帝死忠,又怎么可能被一个商家女轻易收买了。
须知,不经宣召,私自带人入宫,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惠太妃烦的也是这个,若是皇帝的主意,对外厌弃,避人耳目,私下却把人送到她这里,存心给她找麻烦,一旦出事,她也难逃责任。
“央央这孩子,怎就那么不省心。”
一桩桩的,尽是给她添麻烦。
容姑姑这会?儿可不敢讲沈旖半句不是了,跟别的男人苟且,那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若跟的是天子?,那就另当别论,权当风流韵事,在心里八卦一下了。
有意劝慰自己,容姑姑想了想,道:“兴许此番,是小主子的造化,也是际遇。”
惠太妃不以为然,只觉头疼:“金屋藏娇,见不得人,算哪门子造化。”
“也未必,”容姑姑凑近主子,压低了声:“那位可不是先帝,脾气大着呢,没准还真有戏。”
即便史官,皇帝要他夸出花,他还能逆着来不成,前朝确实有骨头硬的,不肯变通,可最后呢,还不是被皇帝逮了个错处,施以宫刑,连个种都没来得及留下,彻底断子绝孙。
这天下,不就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容姑姑向来嘴巧,三言两语,把?惠太妃说得心里舒坦了不少,不免意动。
倘若央央时来运转,哄得龙心大悦,力排众议,把?央央收进后宫也不是不可能。
做皇帝的女人,可比守在深宅里当寡妇,要好上太多了。
此刻的沈旖,被皇帝弄得疲惫不堪,自然是无力去猜测自家姑母七弯八拐的心思。
周肆实在是浑,哪有人前半分?高高在上的尊贵,花样百出,尽是些浪荡至极的招式,扰得人不得安宁。
沈旖恼得不行,伸脚去踢,却反被浑人握住,白玉无瑕的小脚丫,还没男人手掌大,凑近了闻,还有股馨香。
周肆张嘴就是一口。
沈旖秀眉微颦,腹诽男人恶趣味,可又乏力得紧,懒得与他纠缠,裹了被子把?自己包住,也不管尊贵的帝王大半身子都露在外面,只留脚丫子在男人手上,随他折腾。
周肆不满妇人如此懈怠,抠弄她脚心。
沈旎身子?轻颤,掀了眼皮望了他一眼,又重新耷拉了下去,转过了脸,仍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一身懒懒肉。”男人斥她,松开小脚,握上小女人绵软的腰身,催她动一动。
沈旎烦不过,应付差事般动了下。
男人又是一阵激动,就跟火星子?点着了干柴,愈发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