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梅开,年关已至,家家户户开始休整筹备,迎接新年,宫里也不例外,甚至更为隆重。
各类大小祭典,各宫装点布新,以及宫中安防,样样都需操持,半分不能马虎。
显帝登基不过一?年有余,不少妃嫔更是头一?回在宫中过新年,繁文缛节,规矩多了,自家那三亩地尚未弄明白,自是无暇他顾,便是良妃有过一?回宫里过年的经验,可也不敢随意托大,去年光是庞大的买办礼单,采纳支出,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无比头大。
可叫她放权,与别的妃嫔协理后宫,更是不甘,尤其那人还是她一?直看不惯的和妃。
周肆不是个大方人,后位至今空悬,四妃唯有良妃一?人顶着在,再后面就是已经从和嫔晋了两级的?和妃,这晋位时间卡的妙,正值年关,是个人稍微一琢磨,便能品出味来。
偏偏良妃不自知,只当和妃使了狐媚子?手段,迷了帝王的?心。
“早就看她不是个好人,却又爱充好人,那些人也是瞎,居然吃她这套。”
和妃行事低调,不争不抢,出了名的?好人缘,就连皇帝对她也是青睐有加,这也是良妃最?嫉恨的一?点。
刘顺仪向来同良妃一?个鼻孔出气,又眼热年前最?后一次封赏,只有和妃一?人得了好处,不由更加卖力扇风:“眼皮子浅就是这样,只看眼前,不顾长远,贤太妃那个侄女不讨皇上欢心,没能留下来,她倒是会讨巧,上赶着孝敬,真以为太妃的?外甥女没戏了,她就能顶人家的?位子?,不过兴许,也不是不能够,世人皆知皇上孝顺,即便是养母,那也非常人能比的?情分。”
一?想到和妃确实是升了位分,后宫独一份,刘顺仪不免又有些泄气?。
都传太妃侄女毁了容,又秉性粗俗,才惹得圣上生厌,连太妃的?面子都不愿意给,若是和妃,那就不好说了。
良妃看她越说越没底气?那样,不由来气:“要你们这些只会溜须拍马的怂货有何用,臭鱼烂虾,出的尽是馊主意,没半句靠谱。”
补药送了好几回,没一回到了御前,见不着皇帝的?面,还挨了一?顿训。
赵奍送来戒尺和女戒时那意味深长的表情,至今都让良妃羞愤交加,便觉自己像个小丑,无论做什么,在皇上那里都是无所遁形,徒劳无功。
可恨,还不如让太妃那个毁了容的侄女呆在宫里,有对比,皇上才能看见她的好。
周肆来太妃这边的勤,亦是对比出来的,相较妃嫔们一两个月都见不着皇帝一?面,十天半月能见皇帝一?两回的?贤太妃,确实是简在帝心了。
而?看透皇帝本性的贤太妃,对此唯有冷笑。
演出来的,瞧着倒是更真诚。
和妃煮好了香茶,双手捧着递给贤太妃,俨然一副贤惠媳妇样儿。
贤太妃给面子地喝了两口,品着齿间溢开的?香气?,这股味儿,惊觉异常熟悉,再一?眼扫过和妃低眉烹茶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她那命比纸薄的?侄女。
进?不了宫也就罢,嫁到国公府竟也是这般不如意,红白喜事前后脚办,还真不是一般人家生受得住的。
子?侄辈里容貌最?出挑的?一?个,不想命数也最?崎岖多灾。
思及此,贤太妃对侄女不听话的?那点不满悉数淡去,再看一?眼跟侄女相似都是温柔款的和嫔已经成了和妃,央央的?容貌远在和妃之上,合该命不好,到头来却只能在深宅大院里守活寡。
被贤太妃以审视目光盯了半晌的?和妃好似无所觉,殷勤备至地伺候贤太妃,然而她越殷勤,贤太妃心里就越不忿。
自沈旖离宫以后,头一回主动请见皇帝。
这一?请,就是两日后,圣驾方才姗姗来迟。
来了,也没见皇帝面色有多好。
遣退了宫人,内殿的门一关,周肆心中有事,愈发不耐烦。
贤太妃亦是凉了心,也懒得拿昔日情谊说事,直白道明她所求。
“太妃可知,她不仅是你侄女,更是国公府少夫人,即便进?宫陪伴,也得卫家愿意放人。”周肆面上端的是不想以皇权压人的泰定,及肃正。
不提卫家还好,一?提,贤太妃满腹的牢骚要诉:“央央二八芳华,正是如花好年岁,不想进了卫家,一?日福没享成,还被打发到那山野破庙里吃苦,便是寻常人家也做不出这等苛待新妇的?损事儿,难不成,难不成还真打算让央央给卫世子?守一?辈子?。”
贤太妃说得激动,周肆面色愈发看不透,声色亦是更淡:“能为卫臻守,是她的?福分。”
这女子,也就一身好皮肉,论起性子,委实说不上好,油盐不进?,没心没肺,高?兴了,腻他怀里娇娇的?唤,不如意了,脑袋一?偏,眼眸一转,半分都不看他。
若再不管教,让她知道个怕,总有一?天,她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
思及此,周肆面色更沉,也不必等到哪一日,她如今就已经有这个势头了。
“太妃为人着想,也要人愿意。”
丢下这句,皇帝拂袖而?去。
太妃起身相送,直到明黄身影瞧不见了,立即命宫人关上殿门,回身就对容姑姑冷笑:“一?个守寡的妇人,莫说我没有,就算动了念头,也是痴人做梦,又何必这般提防。”
容姑姑一?旁陪笑:“娘娘心疼侄女,他们会明白的。”
贤太妃抿唇不语,忽而一?叹:“真是个可怜孩子,不帮帮她,本宫又于心不忍。”
这活寡守得,比她还早。
可怜孩子沈旖丝毫未觉,搬了个绣墩,坐在院子里瞧人打糍粑,几个婆子?膀大腰圆,一?锤锤打下去,使足了劲儿,沈旖瞧着,身上的?骨头都在跟着疼。
王寡妇见惯了这些,没甚兴趣,只对周肆念念不忘,隔三岔五就问:“大官人好些日没来了,莫不是真生气?了?床头吵床尾和,你说几句软话哄哄,这年头,离了胳膊腿儿也离不得男人。”
王寡妇自己是吃够了没男人的?苦,好在人还算伶俐,鼓捣鼓捣也能奔出一条生路。
面前这位比花还娇比豆腐还嫩的小少、妇,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尤其如今还是这样见不得人的身份,万一?哪天倒霉被地痞恶霸瞧上了,那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见沈旖望着婆子?打糍粑,就是不应自己,王寡妇凑到她跟前,悄声道:“不如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哪来的回哪去,索性也没把柄被他们抓住,见过你的?也就这几人,待你回去,也没资格再与你碰上。”
沈旖仍是没理,瞧见那边婆子?捣好了糍粑,正往外装,她才开口道:“你去帮我要一?小块。”
或许是心情好,她此刻就想吃点甜甜糯糯的?东西。
“寻常玩意,有啥吃头。”
话是这样说,王寡妇提脚过去,摊着干净帕子?弄了好大一?块。
糯米饱腹,沈旖是看着香,其实也没吃多少。
尝了那味,到底比大厨做的?红糖粑粑差了些,转眼又起了心思,叫管家装上一?些,给宫里那位捎去。
管家本身就是宫里出来的,这院里知晓周肆身份,并能搭上线的也只有他。
沈旖一?吩咐,他立马着手安排,快马加鞭的,日头还没完全落下,带着温热气息的民间小食便呈到了周肆御桌上。
现捣出来的糍粑,软趴趴的,没经过厨子精加工,也是沈旖的?叮嘱,让圣上务必品尝到正宗地道的?原汁原味。
沈旖是如何说的,赵安便如何回禀,当真是一字不落。
周肆未置一?词,目光落到食盒里扫过一?圈,半晌,才轻呵了一?声。
小妇就得收拾,心比天高怎能行,他是天,无人能违。
但见主子不理不睬,赵安识趣,躬身退到了一?边,等着主子传唤。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是有些累,想活动一下,眼尾那么轻轻一?转,便见主子持着金箸,伸向了食盒,在里头夹了好一会,才夹出软软散散的一?小块。
那一小块还没送到嘴里,就啪的一?下,掉落在了案桌上。
心头一跳,赵安立马挪开眼,脑袋垂得更低,一?声都不敢出。
屋内更是静谧得让人窒息。
“赵安。”
这声,也是森冷得像是从地府里冒出。
“奴才在。”赵安不敢抬头。
他总不能说,圣上啊,您用手抓更快。
皇帝四平八稳的?声线里听不出丝毫起伏:“选个得趣的吃食,送过去。”
主子一?说得趣,他就知道,必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翌日一早,沈旖看着呈到跟前的?黑黢黢汤汁,不由得皱起了眉。
她吃酸枣酸李子,但对酸梅汤,着实爱不起来。
管家送完东西就溜了,即便在,也未必能问个清楚,沈旖心下揣摩,不料王寡妇快人快语:“好好的?甜日子不过,那就吃吃味,凉一?凉。”
一?语精辟,沈旖不禁对王寡妇刮目,留在她身边可真是屈才了。
沈旖倒是不急,不紧不慢道:“那就凉一?凉吧。”
话落没多久,就有婆子?来敲门,带些喘。
“夫人,待会有官员来问户籍,您赶紧躺床上,这是汤婆子?,您往胳肢窝下放,把身子捂热。”
这是让她装病。
沈旖问:“哪里的?官员?谁派来的?”
不会是国公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