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醉翁

全天下都知当今天子不重女色,甚至极其反感妖妖娆娆的女子。

是以,当不重女色的天子俯下万金之躯,走近了美人。

众人皆为这个一进门就没了男人的俏寡妇捏了一把冷汗。

要是皇帝听信了老封君的说辞,视这小寡妇为祸水,小寡妇怕是要追随着夫君,到地下团聚了。

可惜了,卿本红颜,奈何薄命。

喜怒无常,捉摸不透的天子内心却比这些人以为的要复杂多了。

周肆长身挺阔,立在灵前,一声不吭地背对众人,堂前屋外乌泱泱一片,也跟着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偌大的厅堂,便只听到女子柔声软语,宽慰婆母的声音。

天子就立在身侧,这个新进门的小寡妇却丝毫不怵,只在许氏情绪稳定后,才搀扶着她一道给皇帝行礼。

沈旖一夜没怎么阖眼,又经历了一场闹剧,还要照顾许氏,犹如强弩之末,起身那刻脚下一软,身子也晃了一下。

“当心。”

不作细想,周肆小走了一步,伸手扶了沈旖一把。

两人的胳膊触碰到一起,周肆鼻头一吸,只觉女子身上的香味甚是对他的脾胃,又有些熟悉的感觉。

类似兰草的幽香,却又更温暖芬芳。

眉心那一点红,与梦中女子颈后那一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很是合他心意。

也因此,周肆怎么也无法将眼前哪哪都看着顺眼的绝美少女,与太妃宫里那言行无状,带着难闻桂香的小丫头想成同一个人。

尽管她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沈家夫人子嗣艰难,二十好几才生下这么一下独苗苗,周肆可不觉得沈桓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李代桃僵,从外面找个人鱼目混珠。

若真要论起来,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明珠。

天子一腔心事百转千回,沈旖却全然无觉,也不想去猜。

周肆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宫里宫外她判若两人,简直就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打在了天子脸上。

但沈旖坦坦荡荡,半点不虚。

从头到尾她都是被人推着走的,她所做的只是见招拆招,自保而已。

落水的她的确是病了,经由太医诊治,千真万确,便是天子,也指摘不出她一个错处来。

即便破庙内,也是周肆发狂,轻薄于她,她从头到尾都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离二人最近的许氏,在缓过来之后,悄悄环顾了二人一眼,见皇帝一只手还搭在自己儿媳胳膊上,心下茫然,更有一丝不满,却又不便声张,龙威之下,低垂了眉眼。

众目睽睽之下,沈旖无意同周肆周旋,她轻轻转了个身,借着将许氏扶起,也挣开了男人碰触她的手。

望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心硬如铁的帝王难得生出一丝丝的怅然来。

赵奍眼见主子失态,再这么瞧下去真要露出端倪,慌忙帮着主子敬了香,刻意提声对着灵前棺柩道:“卫世子且安歇,圣上宽宏仁宥,念及卫家功勋,特赦卫家大伯,不日即可归家。”

闻言,刘氏一声痛哭了起来,这回是真心实意,喜极而泣。

老夫人则显得冷淡多了,一个庶子好不好的与她何干,例行公事地谢主隆恩,面上依然哀戚。

久未出声的许氏这时道:“妾身体感不适,请让妾身带着儿媳先行退下。”

许氏不相信儿子死了,也不愿守这个灵。

许氏是卫臻生母,身为始作俑者,周肆自然不会为难于她,觑了她身旁淡淡静静的女子一眼,便松口道:“夫人自去,切勿过度伤怀。”

“谢圣上。”

许氏和沈旖一并屈膝,便相携而去。

原本想让沈旖守足三日的老夫人此时也不敢多言,只寻思着圣驾离去后,再让祸水过来。

不料才这样暗忖过后,便听到天子不疾不徐道:“卫家三代,皆是我大昭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子游此番遭遇不测,朕甚是痛心,故此,朕决意在卫府住下,直到满七。”

天子口谕一出,满堂更是震惊。

这才第二日,待到头七,主子爷这是要在卫家住上整整五日呢。

哪有帝王这般为臣子守丧的,众人惊讶的同时,更是感怀不已。

今上果真是爱惜人才的明君,能被帝王这样记挂,卫臻虽死无憾了。

老夫人的伤感也被皇帝留宿卫家冲淡了不少。

便是子游没了,谁又敢低看卫家,只要皇帝看重他们卫家,卫家就不会垮。

老夫人捉住胡氏的手,低声道:“这几日,你让子沛多到皇上跟前露露脸。”

嫡出的孙子,除了许氏所生的卫臻,就只有四房年仅十二的长子卫昱了。

胡氏心头大喜,却不能表现出来,压抑着情绪,恭声道:“是,母亲。”

帝王驾临,自是要安置在阖府最气派,风水最旺的院落,老夫人本打算自己挪窝,给天子腾地,周肆扬手一摆,称不必,叫管事报来所有院名。

他一一听过,随口便道:“那就一字方斋吧。”

这名儿最是别致,有雅趣。

众人闻言,又是一震。

周肆眯了眼:“怎么,不方便?朕住不得。”

“住得,住得。”老夫人慌忙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有天子不能住的地方。

便是不能,也要变得能。

赵奍跟在主子身后,一言不发,却比谁都要通透。

这一字方斋可是卫臻的地盘,前院办公歇息的场所,而仅仅一墙之隔的后院,便是婚房呢。

醉翁之意......

赵奍越想心越凉。

天子要住,自然得重新收拾,所有摆件换上府里最贵重的,只是管事们还未行动,就被周肆否了。

“朕住下,是为悼唁,不是来享福的。”

除了门前墙头的白幡撤下,把床褥换新,其余的照原样都没动。

进了屋,稍作洗漱,打发了闲杂人等,只剩赵奍在天子跟前伺候,不必周肆开口,赵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奴才,奴才有罪。”

“何罪之有。”火气旺的天子饮着凉茶,压着火,声淡,凉如茶。

“奴才有所隐瞒,未能如实以告。”

赵奍弯了身子,两臂贴着地面,长伏了下去。

周肆垂眸俯视:“那就说说,你还有何要告。”

他倒要听听,除了隐瞒沈家女真容,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天子都被愚弄了。

兴许连那病,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