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宛嫔诧异到无法言语的时候,奚新雨眼疾手快挤进屋。
她将门阖上,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别喊,是我。”
宛嫔颤颤巍巍退后几步:“奚才人……你,你没死?!”
奚新雨耸肩:“不用那么惊讶,我早就说过,贵妃娘娘想弄死我可没那么容易。”
两人的影子被烛火投在门框上,宛嫔上下打量着奚新雨,终于缓过神。她上前,抓着奚新雨的手臂:“你,你既然成功逃了,怎么又回来了?”
奚新雨走到屋内,解下身后包裹放到桌上。她神情闲适,似乎真把这次会面当成是普通会友:“回来看看你。”她问:“对了,我‘死’之后,福庆有没有又变回以前模样,克扣你的食用?”
宛嫔愣怔一下,随即垂下头:“……你不用担心,我到底还挂着妃嫔的名头,那些奴才怎么也不敢饿死我。”相比于自己的处境,她更关心奚新雨的情况:“你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好吗?十三皇子也活着吧?他也好吗?”
奚新雨点头:“嗯,我们都过得很好。”提起自家崽子,她难得话多一些:“齐念长高许多,但外貌较三年前没有多大变化。我怕他被人认出来,所以这次没有带他上京。”
宛嫔敏锐捕捉到她言语中的重点:“这次?”
她抖了一下:“还,还有下次不成?”
这回轮到奚新雨诧异了。她挑起眉:“齐念是皇家子嗣,将来肯定还得回来呀。”
宛嫔整个人已经被震住了。
奚新雨打量左右,又道:“等我们回来,我让齐念想办法给你换个地方住。这冷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连你养的花草都活不下去。不过……在这之前我得给他找个厉害的夫子治治他……”
宛嫔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她看着奚新雨,蓦地苦笑一声:“……是我从来未真正认识过你吗,奚才人?似乎从齐念搬来冷宫那时候开始,你就变得与我印象中大相径庭了。”
何止是与她印象中的奚才人大相径庭,宛嫔觉得,眼前这个奚新雨,简直跟这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哪有妃嫔敢假死离京,在外混得风生水起?
又哪有妃嫔会在成功脱离皇城这个牢笼之后,堂而皇之想着要重新回来?
可偏偏,这些奇怪的思想,奇怪的行为全在奚新雨一个人身上得到完美融合。宛嫔看着奚新雨常有恍惚,眼前的女子令她捉摸不透,又令她……
心生艳羡。
奚新雨是在齐念住进冷宫一个月左右穿越过来代替了原身,她没有刻意伪装,也不奇怪宛嫔会有所察觉。闻言,她轻点了一下头:“不通则思变,我也是受境遇所迫。”
宛嫔呆呆看着她,没有说话。
到这里,奚新雨今晚的事情也算办完,她开口道别:“我先走了,往后我的人大概会每月来一次,给你送点吃食银两,你安心呆着,有什么想要的就同他们说。”
宛嫔曾救她免于杖刑之苦,和齐念又有摘花的渊源,奚新雨心中急着她的好,愿意多照顾她。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前,宛嫔出乎意料抓住她的手臂:“你刚说……齐念缺个能教书的夫子,是吗?”
奚新雨颔首:“嗯。怎么了?”
宛嫔低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往里走:“你等我一下。”
她回到床头,在枕头下取出一只簪子,送到奚新雨手中。接着,她在奚新雨耳边念出一串地址。
“这是我叔父隐居之地,当年我潘家上下被诬陷入狱,幸得知交相助,才保下叔父那一支。叔父被没收家产,终身不得入仕。他虽然……但满腔才华依旧不输当朝文武。
“你拿着这簪子去找他,就说我求他出山,请他……请他一定要好好教导齐念。”
奚新雨拿着这东西,一时无言:“你……”
“对。”宛嫔眼中弥漫起水汽,言语却越发清醒犀利,“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说完这句,她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于是用力捂着胸口,意图平息剧烈喘息。
她思索自己言语间的不当之处,不想给奚新雨太大压力,斟酌着想说些安慰的话,譬如“你无需有太大压力,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都无悔帮你”。
但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奚新雨已经握紧簪子:“好,我记下了。”
她将东西收好:“齐念重回京师之日,也会是潘家案件重审之时。”
宛嫔浑身细细颤抖,努力憋着情绪,回应道:“嗯。”
时间不早,奚新雨不再耽搁,与她确认好一些细节后,便转身离开。她在屋宇之上找到藏身的沈桐,与他招呼:“走吧。”
沈桐似乎有些诧异:“……这就走了?”
奚新雨点头。
她边往前赶路边疑惑问道:“你觉得我还得去什么地方?”
沈桐垂眸:“……没有。”
奚新雨转头,狐疑看他一眼。她觉得沈桐这状态有些不对劲,但偏偏他藏着掖着,自己也看不出来。下意识间,奚新雨顺口问道:“你不会觉得我来皇宫,是要去找那狗皇帝叙叙旧情吧?”
沈桐:“……”
他不说话了。
这几年相处下来,奚新雨哪还不懂他的意思?沈桐这种反应,多半是因为自己猜到点子上。她对沈桐的猜想感到好笑,但还是解释道:“你放心,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刺杀皇帝,我一定会拉上你一起去。皇帝宫殿侍卫成群,饶是我不怕他们,也怕蚁多咬死象。”
她满意看一眼沈桐:“有你搭手,我才有必胜的把握。”
沈桐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片刻才开口:“那往后……若你要与皇帝见面,必须有我在场。”
奚新雨微皱起眉头:“我去见他,又不一定是要杀他。”
沈桐:“……得防着他要冒犯你。”
奚新雨有些摸不着头脑:“当朝皇帝是如此危险的人物吗?”
她这话问得很不妥当,直接暴露出自己根本没见过当朝天子的事实。奚新雨对沈桐没太多防备,也是话都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对。
但沈桐神态自若,也不知道是完全没发现话中漏洞,还是发现也全然不在乎,只是认真回答道:“对,很危险。”
奚新雨偷偷观察他神态,见他是当真毫无异常,暗暗松口气,收回目光,应道:“嗯,我知道了。”
沈桐这才安心。
他嘴角罕见微微勾起,连翻墙的脚步都轻快不少。
有了宛嫔给的信物和地址,奚新雨不再滞留京中耽误时间。隔天,她收拾行李,与沈桐一起前往宛嫔给的地址。
那地址就在距离京城三十多公里的一处小山丘旁。山丘下有个简朴的村寨,与繁华京师形成鲜明对比。一路问了几户村民,他们才找到确切位置。
“你们沿着这条小路走,会见到几块杂草丛生的田地,田地旁边有个茅草院子,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老农扛着锄头,说起八卦来特别起劲,“他们家三个男人,却连两亩田都照顾不好,一入冬就得靠我们接济。唉,这年头收成越来越不好,村人们也不富裕,这样下去他们迟早饿死!”
他指着奚新雨:“哎,你们是不是他家亲朋,赶紧想办法帮帮他们吧。”
奚新雨:“……嗯。”
告别老人,他们继续前行,果然在一柱香后,找到一个破败茅屋。
沈桐上去敲门,来应门的是一个瘦小老头。一开始,沈桐尝试询问他的身份,被他连连否认,直到奚新雨拿出那只木簪,老头才换了副模样,板着脸让他们入内。
等到奚新雨说明来意,他重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宛儿居然还未放弃,老,老夫不如她啊!”
可当他看向奚新雨和沈桐,又沉痛道:“但此事难如登天,小友,老夫实在不忍将更多人牵扯进来。你们若能想清楚……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吧……”
奚新雨面无表情:“我只知道我家孩子需要一位夫子,而宛嫔恰好与我保证您能随我回鄞州。
“老人家是要毁诺么?”
潘纶咬牙:“……我随你去。只是如今我家中还剩两个儿子,我需得与他们说一声,才能动身。”
奚新雨直接将人一网打尽:“搞这些麻烦做什么?他们两人也是做学问的吧,一并过去就行。留他们两人在这里种地,想必也养不活自己。”
潘纶闻言愣怔在地,无言以对。
就这样,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下午,潘家最后三位男丁,随奚新雨踏上南下的道路。他们并没有如潘纶所想那般一路往南,而是向东抵达福广。
福广是一座重要交通枢纽,但从京城到鄞州,怎么算也不应该途径福广。
就在潘纶一头雾水时,奚新雨领着人来到码头。
有早已在此等候的船员,一见到她和沈桐,恭敬过来打招呼,并指引他们准备登船。
潘纶站在岸边,努力抬头,仰望巍峨船体。他神情呆滞,似乎已经被直冲云霄的桅杆摄住心魂。奚新雨出声唤他,他才回神,指着大船问:“这,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