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会场中，各种喧闹嘈杂声从未间断，可沈策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像是一片雪，砸下来不疼，但就是让人感受到一丝凉意。
顾以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沈策，见对方依旧是沉熟稳重又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目光的焦点微微发散，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轮椅的扶手。
掩饰得再好，可一丁点小动作却透露出几分不耐。
若不是顾以昭生性谨小慎微，恐怕只会当沈策刚才说的一句是单纯的调侃。
——但是，为什么？
顾以昭站在沈策的角度想了想，如果是独处多年来自己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撇下自己跟其他异性看起来聊得很开心，那么他可能会有些不悦，觉得自己的朋友轻而易举地就被旁人“抢”走了。
再者，沈策长期以来都处在庄园那个宁静的氛围中，突然来到人群里，估计也不太适应吧。
虽然对方跟他昭很像，但他们到底不是同一个人，因此他也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只能够在心底进行猜测。
但顾以昭又哪里知道，其实根本原因是自己和沈策的感情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斟酌一阵后，他不动声色地回复道：
“受欢迎也不一定是好事，直到目前，我从未考虑过与恋爱有关的事情，想必将来也不会考虑。”
简短一句话，却像是一支利箭，直接戳在了沈策的心头上。
先不提李诗诗等人的真实想法，至少沈策的想法和目标都很明确……现在他倒是可以不担心顾以昭喜欢上别人，可是他自己不也没机会么？
一时间，沈策又是高兴，又是发愁，心情十分复杂。
顾以昭又一次打量起沈策，这次对方的目光倒是直直地盯着自己，可是哪怕表情管理得再好，眼里的愁绪都要溢出来了。
——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愁？
倒也不怪顾以昭迟钝，他先前连平等相待的朋友都没有过，更别提有异性或者同性对他产生过恋慕之情，所以他自然想不到那一茬上去。
且他前世所处的那个年代，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爱情因为无法繁衍后代，是见不得光的“秽物”！哪怕到了现代，世人对于同性相恋之事依然抱有诸多偏见呐！再加上原身方天睿是个普普通通的直男，对于相关知识也不甚了解……
目前还没有让顾以昭切入相应频道的角度。
不过最主要的是，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
他只是暂时借用原身的壳子替原身完成复仇罢了，完成任务是大，哪有空提什么情情爱爱？
能体会到一段友情固然不错，但更重要的还是利益，所以到底要用怎样的话术才能让对方满意？
想着想着，正巧此时从身后传来一阵烟味，沈策轻咳了一声。
然后，顾以昭醐醍灌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他转过头，径直走到一个叼着烟吞云吐雾的西装男身前，幽幽地开了口：
“先生，这里禁止抽烟，如果你要抽的话，请去别的地方，这里还有病人会因为你香烟里的毒素而身体不适。”
被打断吸烟的西装男本来还有点不爽，但看顾以昭身材高大、脸色冷硬、气势强大，再有周围一圈人包括威廉·亚历山大都在用吃人的眼光看自己，立刻打了个寒噤，掐灭了烟，灰溜溜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摊位上，威廉·亚历山大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方医生！棒！那个男的才吸了两三口，您就能闻到烟味儿并过去制止吗？我都没注意到……舅舅是不能嗅烟味儿的！”
这里人多，空气里的二氧化碳就比较多，更别提还有各种带着香味儿的洗护用品，这么一冲，西装男制造的烟味儿就更淡了。
可是再淡也不是没有。
像顾以昭这样嗅觉敏锐的人，就能第一时间闻到味道。
事实上，他非常讨厌有人在公共场所吸烟，这跟将毒物点燃放到人群中一样恶毒。
想必刚才，沈策就是看到了西装男打算吸烟，不方便制止的同时又见自己与外甥都在和旁人说话，态度才会有点奇怪的吧。
于是，他真诚地赞美道：“沈先生观察力敏锐，还非常有同理心，让人佩服！但如果觉得这里的环境不太好，还是要休息才行，不要勉强自己的身体。”
闻言，沈策表情微微凝固。
顾以昭这顿夸奖不光没有让人觉得欣慰，反而更无语了。
可是，还没等沈策来得及多解释一句，威廉·亚历山大就激动地跳了起来。
“什么？舅舅您身体不舒服？我立刻带您回去！立刻！”
沈策：“不，我没……”
话音未落，威廉·亚历山大就风风火火地招来了俩黑衣保镖，在和顾以昭简单打了声招呼后，便让俩保镖抬着沈策出了会场。
这一切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呢，人就不见了。
李诗诗出于单纯的关心，说：“那位先生的身体没问题吧？难怪他如此苍白，希望能尽快痊愈吧。”
赵兰心心有余悸：“就是啊，突然犯病也太吓人了，难怪威廉先生不想带亲人出来玩啊……能理解了，方天睿你小心做事！”搞不好赵家和方家都得玩儿完！
“方医生，您就算呆在威廉先生身边也不能松懈，在带那位先生过来时，还是要好好检查一下对方身体，避免出了叉子。”夏纯觉得事情应该严重，也怕看到顾以昭被怪罪，便严肃地提了一嘴。
不过，沈策刚才那被匆匆抬走时所露出的挣扎与生无可恋之态，顾以昭却是注意到了。
哪怕他正在被三个美女劝告，却也觉得：事情隐隐约约不是这样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被抬回酒店的沈策，却是与展销会彻底无缘了。
他错过了第二天的展销会，并因为类似的原因而错过了第三、四、五……直到闭幕式之前为期四天的所有展销会。
他打个喷嚏，就是得了需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的“重症”；他打个哈欠，就是睡眠不足需要立马休息；就是附近有路人放了个屁，他都被怀疑会吸收到有害气体导致中毒必须立刻回酒店……不得不说威廉·亚历山大过度保护到令人发指。
就这样，当沈策面无表情地看着夏纯、赵兰心各挽着顾以昭的一根胳膊登上闭幕式，并惹得旁人直呼“羡慕”时，他已经没有发脾气的力气了。
一遭下来，沈策算是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
自己的外甥，虽然看着孝顺，但真是非常碍事呢！
“舅舅！看到您很健康，威廉真是太开心了！”
就在威廉·亚历山大打算为自己关心体贴的表现而迎接舅舅的夸奖时，沈策怒极反笑。
——是真的笑了，而且是不加掩饰的“温柔”笑容，温柔到额角青筋暴起的程度。
“威廉……”
威廉·亚历山大：“是，舅舅！”
沈策幽幽地开了口：“如果你不想看舅舅孤独终老的话，就立刻滚回家。”
威廉·亚历山大委屈又懵懂地眨了眨眼：“……？”
沈策叹了口气。
“舅舅觉得方医生是个十分合适作伴的人选，你让我们单独相处，可以吗？”
威廉·亚历山大终于明白了，情绪激动之下，忍不住在碰巧安静的会场里放大了声音。
“您、您是说……Hewill……不对，他要当我舅妈！”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看向了两人，包括顾以昭在内，眼神无不有些怪异。
——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