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声音的卧房内,顾以昭和沈策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前者因为一直在帮忙按.摩,所以呼吸有些沉重,但后者的呼吸却大多时候都平稳得如同一台机器,身体也十分僵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顾以昭手下的药膏变得稀薄,沈策的皮肤上肉眼可见地形成一层硬质的薄膜后,他才用袖口抹了把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药膏差不多已经吸收了,接下来沈先生只要安静地等待半个小时,就能够去洗澡了。”
沈策隐晦地呼出一口气,如蒙大赦:“方医生,麻烦你了。”
“不客气,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顾以昭略带歉意地说,“您的精神无法放松下来,是我的不成熟导致的,下次我会争取让您能够舒舒服服地进行治疗,这样也可以加速药物的吸收。”
沈策闻言,暗地里,湛蓝的双眸流露出心虚和惭愧之色。
“……其实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平常不习惯与他人这么亲密地接触罢了,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注意的。”
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真正的原因。
正是因为与对方有了肌肤上的接触,拨弄了他心中沉寂多年的一根名为“欲.望”的琴弦,所以他才会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却没想到这一无心之举,会让对方质疑起自身能力。
顾以昭见沈策这么客气,当下也笑了。
“沈先生,下次我争取让您来不及想其他事情。”
在等待的过程中,两人没有再说话。
顾以昭说到做到,马上进入学习状态,找来了与人体穴位有关的专业书籍,安静而专注地看着,恨不得将每一个字符都印到自己的脑海里。
而沈策看似是在闭目养神,实则一直在反思:自己的年纪比对方整整大了一轮,换而言之,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对方才刚出生……对这样一个“孩子”产生了感觉,未免太罪恶了。
短暂又漫长的半个小时结束后,沈策在顾以昭的搀扶下躺进了浴缸里,任由清凉的水柱冲刷而来,将面上和身上的药膏清洗干净。
祛疤膏的效果很好,在清洗的过程中,沈策发现大片皮质裹挟着硬化的祛疤膏一起落了下来,入手后,原本凹凸不平的触感也平缓了很多。
在擦干净身子后,就这浴室的全身镜,沈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疤肉眼可见地变淡了……
不是错觉,他的疤痕真的明显变淡了!
沈策呼吸不由一滞,瞳孔瑟缩,像是见证了一件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全世界顶尖的美容整形专家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对方这个年轻的医生竟然真的做到了!
浴室外,顾以昭听见水声停了有一阵子,而对方却还没有出来后,关切地问道:
“沈先生,需要帮忙吗?”
“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沈策试图平缓了一下呼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可眼中的振奋却迟迟无法消退。
他给自己披上一件浴袍后,扶着把手艰难地站了起来,哪怕双腿依旧没有感觉,可他这会儿不想借助轮椅,而是用上半身的力量,强行让自己的双腿看起来能够正常直立行走。
浴室门被推开后,顾以昭第一时间对上了沈策的眼睛,宛若被灼灼阳光照射的蔚蓝海面,折射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光辉……那是压抑的暴风雨过后被洗去沉重黑暗的模样。
顾以昭被这份情绪所感染,扬起一抹轻快的笑容。
“沈先生,效果非常好,恭喜!”
“是我要感谢你才对……”在情绪高涨的时候,沈策竟然忘掉了自己不良于行的现实,下意识地朝着顾以昭伸出一只手。
单凭一只胳膊无法支撑起他没有知觉的双腿,他原本保持的平衡立马被破坏,眼看着自己就要摔倒在地……
却不想,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跌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中。
“沈先生,好险。”
沈策抬起头,顾以昭也恰好低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鼻尖险些能碰上鼻尖。
气氛在刹那间凝固。
沈策的心跳漏了一拍,以往理智的他,这一刻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只是呆呆地、又深刻地用眼神描绘着顾以昭的眉目、轮廓,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任由对方的呼吸与自己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从来没有人跟他的距离如此接近过。
兴许是气氛所致,顾以昭居然也忘了将人带到轮椅上,而是搂着对方的腰,从对方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
“砰砰砰!”
“方医生,听说舅舅今天的疗程已经结束了,我立刻就赶过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可以让我进来了吗!?”
房门被急促地敲响,威廉·亚历山大热火朝天地出现,将现场凝固的氛围燃尽。
“咳咳……”
顾以昭假咳两声,猛地清醒过来,将沈策搀扶到轮椅上坐下。
“刚刚失礼了。”
沈策不敢再看顾以昭的眼睛,抚了抚额,觉得脸没有发烫后,才对着门外的外甥说,“进来吧。”
威廉·亚历山大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在看到沈策脸上明显变淡的伤疤后,惊呼着抱住了对方,就差对着对方又亲又啃了。
“我的天哪!神迹!真的是神迹!”
事实上,如果不是沈策一直在用胳膊推开威廉·亚历山大的脑袋,那么他的脸上就会多出不少口水。
小孩子的时候倒也罢了,长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做……有点嫌弃。
威廉·亚历山大一点没有被亲舅舅嫌弃的自觉,转而又是握着顾以昭的双手连连致谢。
“方医生,我必须要好好感激您,邀请您来,真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以后谁要是惹你不痛快,就是跟我亚历山大家族过不去!对了,您有什么想吃的吗?鱼子酱、松露还是牛排?您喜欢喝红酒吗?我去开一瓶82年的拉菲!”
那热情的架势,让早有准备的顾以昭都有些承受不住。
当晚,为了庆祝沈策的恢复,威廉·亚历山大在庄园内举办了一场小宴会,开了不少昂贵的酒,请庄园的佣人们喝个畅快,自己也喝了个烂醉。
顾以昭和沈策都是没有喝酒的,前者为了保持精力因此拒绝摄入过量酒精,后者在治疗期间不得饮酒。
在其他人闹腾的时候,两人便各自拿着一本书坐在葡萄架下,但都没有翻开的打算。
今晚的月色也很是美好。
沈策没有先开口,顾以昭便笑着问道:“沈先生之后想要做什么?可有什么尚未实现的梦想?”
“梦想”这个词,距离沈策十分遥远,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过了。
突然被这么问到,沈策怔愣了一下。
沈家父母去世得早,而在姐姐和姐夫去世后,沈策便发誓要照顾好自己的外甥,替姐姐和姐夫查明真相、复仇……如今这些梦想都已经实现了。
他在这庄园呆了十多年,与其说是“释然”,更不如说是对现实的“妥协”。
容貌尽毁、双腿残疾,他活着在外面抛头露面也只是给外甥带来麻烦而已,倒不如什么都不做,安分地呆在这庄园内,享受着与世隔绝的孤独与宁静。
可这不代表,当希望重新掌握在手中时,他会继续呆在与世隔绝的庄园里,什么都不做。
不过……梦想么……
沈策看了眼旁边的顾以昭,对方是那么年轻,正处在最好的时光里,如同夏日午后的阳光,满溢着朝气,热烈得令人心折。
而他已经不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小年轻了,普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家族势力纷争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
……他只是希望能和正常人一样拥有健全的身体而已。
一来他生活无忧,二来他早已厌倦了人与人之间冰冷的利益纠葛,深入思考后,他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至少事业上是这样。
沈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
就这样,闭眸良久后,他下了一个决定。
“最近对草药学有一些兴趣,希望能够向方医生学习。”
顾以昭:“咦?那挺好的,不过本人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资格证书的赤脚大夫罢了,可不会摆弄那些高端精密仪器,沈先生就算要学,估计也只能学到有限的一些东西。”
现代医学中的西药与手术,顾以昭一概不会,甚至是针对病症的识别,会的也只是个皮毛,其目前擅长的仅仅是草药学。
沈策:“说笑了,方医生能够解决顶尖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已经说明了能力。如果不麻烦的话,沈某人希望方医生能够进行一对一指导。”
顾以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都说久病成医,我可以理解沈先生想要成为草药学专家的想法。”
——草药学专家?
沈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心底进行了否定。
其实他并不想成为什么专家。
他只是想要个知心人陪在身边,跟对方组成一个家,至少不必再面对余生的孤独罢了。
虽然眼前之人比他小了一轮,让他觉得十分罪恶,可是……
他想要验证一下,这份感情,究竟是悖逆的情.欲,还是纯粹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