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静。
没有人离开。
陈学辉看了眼同学们,又看向徐则厚,指了指手上的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学辉一走,底下就是一片哀叹。有的人吐槽,有的人哭诉。徐则厚不说什么,只是抽出一叠试卷,站在讲台上,等着大家安静下来。
徐则厚开口:“我们的考评就尽量从简。今天周二,以后二四做练习卷,一三五讲评以及学习知识。讲评试卷由我们在做的每位同学来担任,每人至少轮到一次。考评的话,就所有试卷去掉一个最低分,去掉一个最高分,由练习卷的平均分由高到低来选拔六位同学。”
“每位同学都讲评了之后,大家心里就有数,哪几位同学比较适合你的风格和水平。平时就可以多多一起探讨问题。当然问问题只是解决你不会的问题,要形成较为完整的知识网络必须不断地看书,且在找到问题的基础上针对性地看书,如果在找书的过程中有疑惑,我可以为大家推荐书籍,也可以帮大家作一些寻找学习资料与搭建学习构架的指导。虽然找资料固然重要,但最终结局你的难题的唯一途径,只有看书。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徐则厚做事都有其道理,江右其深以为然,所以他感慨:“我们老徐真是个好老师啊。你看,这样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至少吃透一张试卷,吃透一张试卷,就已经意味着学习到很多很多了。”
讲评试卷的顺序是徐则厚直接定的。其实就是按照当初物理竞赛的名次定的,陈辛也,裴砚,赵之舟,沈念念,陆巷南……
至于把辛也排在第一,徐则厚是这样解释的,“排名并列的,就按照姓氏的首字母排序。”
江右其对此很有意见,在小角落里假装义愤填膺地开玩笑,“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辛也,老徐绝对对你有非分之想。”
辛也:“………………”
江右其给裴砚使了个委屈的眼色,意思是陈辛也又不理会自己了。
裴砚淡淡看了眼陈辛也,将陈辛也半侧的轮廓收拢在眼底,他目光微深,收回视线,看向江右其,云淡风轻地挑了挑眉。
江右其心领神会,明白他也在嘲弄自己被无视,一转身管自己去了。
徐则厚开始下发今天的试卷。
一时安静。
徐则厚在讲台上备课,学生们在讲台下书写试卷。
试卷是当堂写完当堂批,批完徐则厚就开始报分数。一听要报分数,不少人神经都绷紧了,差点在位置上给瘫了。
陈辛也余光扫向裴砚。裴砚依旧是很镇定,和他脑海里想象的一样。
“陈辛也,90。”
“沈念念,72。”
“陶稚,69。”
“江右其,67。”
“裴砚,91。”
“胡诗盈,65。”
“赵之舟。84。”
……
分发好试卷,大家自行订正。
徐则厚要求大家把试卷当中不够扎实的知识点马上通过后面书架上的书进行查漏补齐,并点名陈辛也准备明天讲解试卷。
陈辛也头也没抬,盯着试卷,也许是盯着分数,一动不动,仿佛充耳未闻。
裴砚顺着徐则厚蜻蜓点水落在陈辛也上的眼神,看了眼陈辛也,清明的目光蓦地,略略带了些混沌。
结束的时候,是在讲电磁场的理论知识里结束的。
徐则厚讲解了部分的知识点,最后在铃声结束后,轻轻地感慨:“物理有时候是想象被理解后的真实。希望大家可以透过想象,清晰地看清真相的本质。”
人都散了的时候,就剩下江右其还坐在教室里。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盯着手头67分的试卷,眼圈微红。
裴砚背着书包,站在位置上,看了眼同样背好书包,但第一次没有第一个冲出教室的辛也。
裴砚走近了些,江右其却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把试卷订正完再回去。”
辛也看了眼裴砚。
裴砚静静望了江右其两秒,“好,我们先走。你也别太晚。”
江右其没吭声,低着头,拿笔在错误的地方刷刷地订正。
裴砚站在原地没走,江右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扯了个牵强的笑意,“没事。别担心,我订正完就回去。”
裴砚走出教室,辛也跟着他走出去。
教室的窗帘没有拉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江右其拿着手背狠狠抹了抹眼眶。
裴砚回过头,辛也随着他的动作也回头,两人一起看到了这一幕。
裴砚没有冲进去安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是马上背过身去,走得更远了。
辛也紧随其后。
回到教室。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教室里空无一人,同学们都已经去操场了
辛也坐下来,拿出那张试卷,盯着错题,抓起笔,再次开始演算。
裴砚把今天的辅导材料放进课桌,拉下拉链,脱下了校服外套。外套因为摩擦力拉扯起里面的衬衣,衬衣的衣角被拽起,轻轻慢慢地透出腰部的一截。
辛也听到响动,循声抬头,一瞬间目光仿佛粘了502强力胶一样,盯着那个方向无法动弹。
柔韧,富有力量,远远地看,晶莹剔透的,泛着一层光。
喉结发紧,辛也的目光收不回去了。
裴砚简单拉扯了一下衣服,回头,似乎没注意到辛也的异样,问:“你不脱外套?等□□育课。”
辛也靠在桌椅边的脚微微一动,整个人都往前倾斜了下,他脑海里飘过徐则厚报他和裴砚的考试分数的回声,迅速回了神,再次埋头,紧了紧手里的笔,感觉掌心细密的汗珠子热烫得厉害。他嗓音犯了点喑哑,“不去。”
裴砚往他的方向走,“不去了?”
辛也含糊,把注意力往卷子上集中:“我不太想上体育课。”
裴砚看了眼教室后面的钟,“快上课了。真不去?”
静了静。
裴砚:“不跟我再去打一局?今天天气很好。风也不大。”
辛也笔顿住,看着这道双缝干涉的题目,猛地忽然想到什么,“喂——”
“嗯?”
“逃课吗?”
“……”
“晋江大学去吗?”
辛也说着,仿佛手头那道题豁然开朗有解可寻一样,迅速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目光投进裴砚眼底,被头发微微遮挡的玄黑眼睛揉进碎钻一样亮的尖锐兴奋。
裴砚只与他视线静默地交织了一秒,就转身返回课桌,跟着他把试卷辅导材料塞进书包里。
辛也挎上包,看着套上校服外套的裴砚,打住他,“别穿外套了。走吧。”
套着校服外套在大学里就不能装大学了。
辛也从包里摸出一顶帽子,扣上头。他手头急促但隐隐慌乱的动作有些出卖他,也许他也没想到他随口一提向来独来独往的事情,裴砚竟然答应了。
宿舍楼后侧的地势偏高,因而他的围墙对比高地势就显得没那么高,很好攀爬。辛也的神经突突跳得厉害,尽管这一路他甚至都没问裴砚为什么跟着自己过来了,但他就是抑制不住地兴奋。胸腔鼓得像充满了气的气球,下一秒亟待爆炸。
辛也单手抓着围墙外沿,暴起的青筋像青色小蛇,蜿蜒有力;凸起泛白的指骨,长而细,随着他脚一蹬,整个人轻松地就蹿上了墙。
他做足筋骨,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却紧紧看着裴砚的表情。
裴砚学习得很快,也是一抓,一蹬,就往围墙上弹跳。但跳上来没有控制好力道,整个人往前倾斜。
辛也迅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带,帮着裴砚稳定。
辛也的力气一向很大。他徒手拿过很多东西。徒手拿一桶矿泉水走一两公里,徒手拎一袋二十斤的米回家……
徒手碰过这么多东西,辛也第一次徒手碰到人的手。
很冰,又有点热。
都是骨头,但也都是皮肉。
温度相接,就好像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尝试的一次融合。瞬间都能产生巨大的电流,把人的神经麻得刺溜刺溜的。
辛也的视线模糊了。眼前白衬衣和那只白鸽融合了,重影了,又慢慢消散。
辛也忽然觉得包里的那道题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也许趁此机会把裴砚带回家才更重要。那一股强烈浩荡的好奇心再次席卷了他。
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对裴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连手碰到裴砚的那瞬间,都像是一瞬间吸了大|麻一样,刺激,痛快,舒适,疯狂。
他再一次想知道到底是哪些器官构成了裴砚,才会让裴砚和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好奇得抓心挠肺。好奇得快要疯了。
他还想和裴砚做视频里的那种事。用解剖刀去丈量一个人是冰冷的,是数学意义上的,是这世间任何一种生物意义上的;而他此时此刻更想用他的身体去丈量裴砚的身体。
好想。想得快要疯了。
裴砚准备往下跳,“想什么呢?”
辛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走神,像是要极力撇清自己刚刚的异样,“没什么。”说着,仿佛怕被人看穿似的,头也不回地就跳下去了。
两人先后落了地。
裴砚一惯镇定,“从这里到晋江大学,大概6.8公里。公车估计30分钟,打车大概23分钟左右,如果路况好的话。”
辛也:“走路估计一个钟头,大概9000步;骑车半个钟头也能搞定。”
裴砚:“骑单车吧。对面有共享单车。”
辛也压了压帽檐,他想笑,但他笑得太少,也越来越不敢笑。所以他抑制了笑的冲动,只很淡地嗯了声。
他喜欢别人的妥协。尤其裴砚的。
那就像是白鸽无条件地张开了雪白的双翅,仿佛会满足他一切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