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7—

辛也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他想。

视频里裴砚的模样却慢慢模糊了。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味道,一并带出心跳加速却难以名状的悸动。

辛也眯起眼,深呼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如狂风海浪般想要见到裴砚,想要与裴砚说话的渴望。裴砚的模样却在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占领他的所有思考的可能性,他喑哑的嗓音在黑暗里飘忽不定地轻哼:“裴砚……”

辛也坐在原地,脑子浆糊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全身动了动,起身。

他在衣柜里翻了翻。他回忆着裴砚的穿着打扮。裴砚穿得很干净,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视觉上很舒服。比如说白衬衫运动裤。辛也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出一套类似的装扮。

最后退而求其次,他直接套上了平时最常穿的,黑外套黑裤子。房间的钟上显示现在时间是午夜11:48,他看了眼监控视频里还在翻书的裴砚,眼眸微微发热,快步走出了门。

路灯光笔直地照射在水泥路面上,在路面上铺成一个又一个的古代铜镜。人走进去,镜子就碎了。

辛也走得很快,仿佛他走得有多快,心跳就有多快一样。

从家里出发,到裴砚家,一共4288步,历时38分钟。每分钟112.8步——辛也站在裴砚卧室对出来的那扇窗户的楼下,感受着心头突突的跳动,很平静地想,数学是骗不了人的。

卧室灯已经灭了。窗户紧闭着,只有窗帘留了一道缝隙。辛也攀上一棵树,正对着裴砚的卧室,他在树杈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透过那道窗帘的缝隙,静静凝望着其实什么也看不到的裴砚的卧室。

辛也的呼吸和心跳却默默安静下来了。他发怔般地痴痴看了会,又抬头看上深蓝色的星空。

月亮圆润明亮,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云间滚落,坠进裴砚的卧室,照亮他走向裴砚的路。

他忽然觉得也许解剖裴砚还不够,都不够。

解剖一只白鸽只能解开裴砚这个人构成的谜题,现在除了这个,他还想要这只白鸽永远属于他。就如同他看的那些视频里的那种“属于”的方式。

辛也忽然地有了淡淡的困意。他紧了紧外套,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辛也大约是在凌晨四点醒来的。他是被冷醒的。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甩了甩手,恢复了一点体力后,最后看了眼裴砚的卧室,迅速爬下了树。

月光依旧很好。

他乘着还未褪去的夜色与冷意,蹦蹦跳跳地回家了。那被风吹得扁扁的背影,难得地看上去,有着独属于他这个年纪才有的青春与活力。

——

翌日。周二。

第一节课课间间隙的时候,辛也照旧一边对着表一边盯着裴砚比赛写物理作业,忽地却见裴砚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位置上起身。

辛也心弦一紧——事实上,从昨天意识到了什么异样之后,他今早到班级后就一直处于这种一惊一乍的状态,只要裴砚稍微有点动作,他就好像浑身装满雷达一样,警铃大作,心跳直接暴涨到紧急状态,脑子里能前仆后继出现无数的猜测——例如,裴砚会不会来找自己,裴砚会不会也在观察自己等等,等等。

裴砚走到走廊上。

走廊上不少班里的男生靠着扶手,一边嬉闹,一边时不时打量三三两两走去洗手间的女同学。

裴砚走到盛佳涛边上,他抬了抬眼镜,面容认真,但并不疏离,也不会有让人产生居高临下的不适感,“盛佳涛同学。”

盛佳涛笑嘻嘻地,“新同学,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裴砚:“我来帮陈辛也报名运动会,他和我一样参加一百米和4X100。”

仿佛平地惊雷,那一堆平常就喜欢打篮球玩运动的男生阒然炸开了锅。

盛佳涛第一个没反应过来,“谁?陈辛也?”

“陈辛也?裴砚同学,你确定?”

“陈辛也从来不参加班级活动的……”

“裴砚,为什么是你帮他来报名,他……”盛佳涛顿了顿,仿佛察觉到窗内那人正在看过来一样,猛地看去窗内,正好撞上陈辛也浓黑玄寒的目光,他放低声音,“他呢?他同意吗?”

裴砚注意到盛佳涛微妙的表情变化,他背对着教室,看不到陈辛也,所以他只是温淡地说:“他昨天说要报,我怕他忘记,就帮他来报一下。”

裴砚说完,就回教室了。他从教师后门进,径直到陈辛也的位置边,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辛也飞快写字的右手——

裴砚微微挑眉,“比赛我给你报名了。”

辛也笔尖一顿,他想和裴砚说声谢谢,但嗓子眼就像是跟他在作对一样,愣是发不出声。他甚至连头也没抬,最后只从胸腔里竭力冒出沉闷的一声,“嗯。”

辛也的感官这时都像是有了意志一样,全部都集中着跟随裴砚慢慢走回座位了。等他再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刚写的题犯了个最智障的错误,以至于答案都算不出来。

下一秒,他忽然发现,刚刚发现盛家涛在看过来的时候,他慌忙抓起写题的笔,竟然抓错了手……

……

午饭照旧是先照不宣地,第四节课结束大概二十分钟后。

裴砚先起的身。

明明听到了裴砚的动静,但辛也却就是不起身,明明手头的题早就搞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但他就像是在处理一道世纪大题一样投入,就仿佛在等裴砚说,等他说——

“去吃饭吗?”

事实上,裴砚也的确是这么说的。

辛也如鼓点般的心跳这时濒临爆炸,就好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他的心脏上跳舞,踢踢踏踏的舞步声像是要把他的心脏点燃……

是他先找我吃饭的。他先想和我一起吃饭的。辛也想。

就好像潜意识在暗示自己,裴砚也对自己有意思,一样。

他不断地在心底里单方面和裴砚搞小别扭。他像是在自己的心底里搭建了一个恍若兵荒马乱般战争年代的,与裴砚“竞争”的斗争——哪怕裴砚对此也许根本一无所知。

辛也快速起身,速度快到好像一个钟头就已经准备好要去吃饭了一样。但他别扭地就是不去看裴砚,也不和裴砚说话,径自走出教室——他刻意往教室前门走。

裴砚一般都是走前门的。

辛也走着,后面紧跟上了裴砚的脚步。

是他跟着我走的。他跟在我后面走。辛也想。心里像是堆满了柠檬和橘子汽水,冒出一股股的泡泡。

吃饭的时候,江右其找的四人桌。

辛也最后一个打完菜,饭菜依旧很简单,香菇青菜和红烧豆腐。他特意绕了路,坐到了江右其对面。

江右其迟钝地看着辛也,为辛也这个别扭的行为不解地看了眼裴砚。

裴砚就不动声色地接着吃饭。

江右其不明所以,但很愉悦地觉得这是陈辛也亲近自己的一种肢体表达方式,于是很快把这个别扭的细节抛在脑后,然后讲起今天班上发生的趣事。

周二的午自习是物理竞赛辅导。

午饭结束时,江右其不小心把菜给洒衣服上了,裴砚和辛也陪他处理完这出小意外,再到辅导教室时,竞赛小组其他人都已经齐了。

裴砚和江右其先后打了声报告,徐则厚往他们那里看了一眼,最后看向陈辛也。

徐则厚面容比寻常时候严肃,只轻声说:“进。”

江右其走进辅导教室,才发现学校校长陈学辉也在。陈学辉看着江右其、裴砚和辛也三人先后进到教室,坐到后排的位置,不满意的蹙了蹙眉。

他清了清嗓子,教育批评道:“无论是学习,还是竞赛,最重要的,都是态度问题。一个竞赛辅导会迟到,以后就很可能在竞赛考试上迟到。”

陈学辉说完。顿了顿,视线拢在被选□□的18位学生身上。

他步子稍微往前移了一小步,离大家更近了些。才开始今天最重要的话题——

“首先,我必须要肯定大家对物理的热爱。正是因为大家对物理的热爱与执着,我们才齐聚在这里。”

陈学辉的语速很慢,言语之间充满了一种虽然无形但无与伦比蛊惑的力量,引人下意识地心驰神往,“我们共同生活在这个浩瀚深奥的宇宙之中。宇宙仿佛是一个宏大而复杂的机构,而我们正在用我们热爱的物理这门学科尝试着去理解它,去感知它。”

中年男人的声音浑厚而有力,在安静的教室里仿佛是空谷回声:“这个宇宙值得我们肃然起敬,物理也是。”

“因此,我希望大家在学习物理的过程中,始终都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我们校内的选拔并没有停止,十八个人最终代表学校去参赛的只有六个名额。在整个培训期间,你们只有时刻怀着对物理的敬畏之心,对此次竞赛辅导的敬畏之心,全力以赴,厚积薄发,才能成为六人名单中的其中一位。”

底下有了隐隐的骚动。江右其平常就藏不住话,现在这种紧张时候更加藏不住话,他直接站起身,“陈校长,我觉得这制度不合理。从一开始选拔的时候,学校说的就是被选□□的同学有资格参加市赛。现在再在选□□的同学里再进行筛选比较,这对我们的身心都是一种摧残。”

不少人同意江右其的看法。

陈学辉早就料到会有人抵触。他示意大家安静,平稳而冷静地说:“我知道大家都是有个性有追求的独立个体,对这种残忍的制度难以接受——但是,作为我们之川三中这个集体的一部分,这个选拔制度就像是为了求一个数学里的最优解。我们必须把之川三中最好的学生选□□,然后在比赛中取得最佳成绩。这是我们作为一个集体,应该有的荣誉感和责任感。”

陈学辉这段话滴水不漏。

一时之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徐则厚站在讲台边,静静看着自己选出来的学生,他和陈学辉对视了一眼,说:“陈校长也有他的无奈。他作为一校之长,必有他有顾虑的东西;我们既然热爱物理,就不必拘泥于竞赛,放平心态,物理的天地如此宽阔,我们只当是在这里更深入地学习。无论最后能否参赛,都是一次绝对值得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