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也这个位置是对着二楼其中一个卧室的,卧室没拉窗帘,他仔细地搜寻了一圈,发现好像并不是裴砚的卧室。他仔细地做好了时间、地点、视角的记录,又爬下树,重新寻找了另一扇窗,爬上另一棵树,重复操作。
很快他找到了裴砚的卧室。窗帘半拉着,透过窗户只能看见裴砚伏在书桌上看书的小半张脸。其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裴砚捧着一本书看了两个小时,时不时喝一口茶。到晚饭时间,他看了眼表,披上外套,出门了。
辛也把拍的照片整理了一下,删除了所有不满意的照片,收好了相机,爬下树,飞快地跟上已经步出家门的裴砚。
裴砚戴上无线耳机,双手插进上衣口袋,在夜色里快步行走。
辛也跟在裴砚身后,为了避免被发现,他没有离得太近。他学着裴砚戴上耳机,双手插进上衣口袋。
裴砚脚边有个可乐易拉罐。他踩了易拉罐的边缘,易拉罐因为受力弹起来,刚好被裴砚接在手里。裴砚微垫了垫脚尖,手轻轻一投,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个饱满而完美的抛物线,就进了可回收垃圾里。
辛也找了找自己脚边,没有易拉罐。他停住脚步,等裴砚走得更远后,从一侧的可回收垃圾里拿出一个易拉罐,再跑到刚刚裴砚差不多站着的位置,模仿裴砚的动作,踩了踩易拉罐的边缘。
易拉罐弹得很低,辛也没能接到它。他不死心,继续尝试,一直到易拉罐能刚好弹到他手够得到的位置,他学着裴砚刚刚的姿势,五指微微发力,把易拉罐弹出去,易拉罐撞了一下垃圾桶边缘,但总算是成功了。
辛也很少有表情,脸上的皮肉基本长期处于僵硬的状态。这会却盯着那个易拉罐,轻轻扯了扯嘴角。
辛也快步跟上去。
裴砚漆黑的背影融化在黑夜里,他的头发轻飘飘的,像是一捧一捧的细沙,在风里蓬松而自由地起伏。青白的月光里,那头发细细地发着光,温柔地填进辛也的眼底。
裴砚走进了一家711便利店。他拿了一个三明治,和一罐牛奶,结了账,坐在便利店外的餐桌上,撕开三明治的包装,斯文地就餐。
辛也站到了路对面,他掩护自己躲在绿化带的灌木丛后,拿出书包里的相机,给裴砚拍照。这一路都是迷晕把裴砚带回家的好机会。把他带回家然后像解剖那只白鸽一样,解剖他,占有他。但不知为何,辛也没有动手。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解剖过活人;也许是因为他还真正和裴砚一较高下赢过裴砚……
等裴砚吃完,他进到便利店,买了和裴砚相同的三明治和鲜奶,又跟上裴砚回去了。
辛也把裴砚“送”回了家。正好晚上八点。他从别墅区出来,在就近的公交车站上车,坐车到学校附近。他在夜色中自由而飞快地穿梭,就像是一只没有温度的鬼。他从学校的后墙翻进来,猫着步走到教学楼,轻车熟路地走到自己班门口。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铁丝,在钥匙孔里捅弄几下,门就开了。
越靠近那人的桌子,白天里他说的那些话就越发清晰——
“我妈妈有个朋友,认识他妈妈。他妈妈是个神经病。他们都说她这里有问题的。而且还说,他是他妈妈被强|暴生下的孩子……他妈妈后来还谈过一个有S倾向的男朋友,他小时候差点被那个男的虐待死掉了。他全家精神都不太正常的。”
这些话像是被施了魔法,一遍接着一遍地在辛也脑海里播放。他走到说这话的男生的书桌边,把他所有的纠错本整理出来,放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他从书包里找出打火机,一把火点燃了这些书。
辛也安静地看着纠错本在红蓝色的火苗里,发出滋滋滋的声音,猩红的颜色,把他冰冷无光的眼睛也映出一片红。
这团火越烧越烈,烧得这些书一点点染成灰烬。像是火红的菊花里慢慢地,长出一颗乌黑的心。渐渐地,细长的红色花瓣蜷曲了,只剩下外围一圈的红色花瓣,最后,唯一的红色花瓣也脱落了,就剩下一团黑漆漆的灰烬。
课本成为残余的灰烬,脑海中那些话也停止了循环和叫嚣,最终消失在脑海深处。
火烧得差不多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一股燃烧后的焦味。辛也开了窗,透了透空气,把现场的灰烬通通处理干净。
辛也将擦拭好的垃圾桶放回原位,抬脚刚要离开,猛地却回过了头。
他像是被下了蛊着了魔,笔直地走到裴砚的位置上。
他想象着白天裴砚波澜不惊地背薛定谔方程的模样。想起白天裴砚拿着书卷看书的样子。他像是抚摸他失散多年的情人一样,温柔地多情地翻开他的课本,漆黑的目光里淌着清透的月色,光彩熠熠的。
课本第一页,就是裴砚工整漂亮的签名。
辛也借着窗外浅薄的月光,拿起笔,撕了一张草稿纸,小心地临摹着,刻意地模仿。他的天赋在这时几乎毫不掩藏地显露了出来,不消一会,他就能写出和裴砚几乎是复刻般,一模一样的字体。
他两片刀子般薄的嘴唇动了动,在静谧的教室里,梦魇地呢喃——
“裴砚。裴砚。”
“裴砚。辛也。裴砚。辛也。”
辛也从学校回来,就奔向书店。他在一家离得近尚且还开门的小书店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裴砚刚刚看的那本书,又骑着单车去市中心的图书馆,图书馆已经关门了。退而求其次,他最后回到家,在网上下载电子书——1998年版的《线性代数》①。
是晋江大学数学系的本科教材书。
物理,尤其是量子力学离不开数学。他记得徐则厚有一次鄙视过班里同学的数学成绩,大概是说,“数学都学不好的人,不配学物理。”
晋江大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了。这本数学系的教材也是相当难啃。辛也学到凌晨一点多,写完的题也才寥寥可数。
入睡前,辛也在电脑上拉出一张事无巨细的空白电子表格。输入好裴砚的姓名,然后填写上部分今天已经获得的表格信息。并将其另存为一个新文件,文件名为,4号裴砚。
这个文件夹中,剩余的三个文件分别是:1号陈秀丽,2号董千寻,3号张锦超。
1号是辛也的母亲,2号是辛也初中班上最受欢迎的那个男孩,也是辛也曾经疯狂模仿的对象,3号是陈秀丽现在处的对象。
接着他又将今天拍得照片做好了整理,打印出来,贴在墙壁上。其中一部分的照片主角不是裴砚,而是裴砚的那只猫。辛也不认识猫的品种,他给这只猫建了个文档,专门收集了它相关的资料。
……
高二18班。
沈颢把书包砸在课桌上,气急败坏地怒吼:“到底是哪个孙子把我的纠错本藏起来了!快他妈趁我脾气好,赶紧还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不少同学也开始检查自己的课桌,翻来翻去,倒都没有发现自己的书丢了。沈颢急得额头发热,不分青红皂白地每个同学抽屉都凑过去看一眼。
都没有他的纠错本。都没有。连班上最晦气的那个陈辛也的课桌他也检查过了,都没有他的纠错本。沈颢气得想摔桌子,一旁的同桌安慰了两句,让他等会去和班主任说一说情况,先别着急。
早自习结束后,沈颢就冲去了办公室。辛也挎着包,堪堪到校。走向位置的时候,他的眼神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裴砚。
裴砚在背诵文言文。
大概是从国外回来,其他都好,就母语,尤其是文言文基础最薄弱。所以才一天到晚都在学习文言文。辛也猜想。
辛也把书包扔进桌肚里,随意拿出一本书,盖在头顶,趴下就睡觉了。第一节课铃声响,他才揉了揉眼睛,半坐直了身体。
第一节是语文课。裴砚听得认真,坐姿挺拔,手上的笔刷刷刷地记笔记。辛也看了他一眼,端正了身体,拿出语文书,也竖起耳朵听课。
第二节是物理课。徐则厚继续讲新课。
裴砚把手头的语文书收了起来,开始听物理课。
下了课裴砚开始做徐则厚布置的课下练习。辛也连忙也拿出练习卷开始做。他掐好了时间,跟着裴砚一块动笔,刷刷刷地开始写。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较长,今天户外的天气下了小雨,学生不用出操,就在教室里休息。辛也一边做作业,一边看时间,一边还要看裴砚有没有写完。
裴砚在14分56秒的时候写完了徐则厚布置的作业,把作业本放在一侧的桌角。
辛也在15分17秒的时候才写完。写完他有些气恼,用水笔在作业本上狠狠划了两下。
裴砚去上了个厕所。
辛也身体先行于意识,啪嗒一声从位置上站起来,也跟去上厕所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男厕所。
课间厕所人多,就剩下最靠门口的两个位置没有人了。裴砚选了离门口远点的,而辛也刚好就剩下了离门口最近的那个位置。
厕所里除了稀稀落落的水声,还有三两轻佻的喧哗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
这在辛也耳边听来,竟然是格外的安静。热闹都是别的人的,寂静独属于他们两人。
两人动作几乎同步。
秤砣般的物件暴露在空气里,辛也用余光轻轻扫过去,慢慢又对比自己,比较两人之间的差异。他庆幸自己虽然是个怪咖是个奇葩,但至少这种时候,他和所有人都一样,和裴砚也一样,是个生理上正正常常的男孩子。他为此感到了一丝单薄的愉悦。
但他又小心眼地比起大小,马上他又有些微弱的挫败和不甘心,这个不甘心就如同刚刚做作业的速度,他差了裴砚的二十来秒。
辛也感觉边上的那个人也在看自己。
恍惚之间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因为裴砚就在这会已经结束了。
裴砚先出去,辛也跟上。
裴砚在其中一个洗手台上洗手,辛也在另一个台子上洗手。紧接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返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