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热闹

行至凤栖宫,刚进宫门便听到康昭容嘶哑的哭闹声:“臣妾绝对没有私通!臣妾是冤枉的!皇后娘娘明鉴!”

林绿萼一只脚踏进门槛,环顾殿中诸人,她浅浅一笑:“好热闹啊,臣妾来晚了。”

皇后娘娘不喜奢华,凤栖宫装潢古朴淡雅,窗边立着紫檀木雕镂屏风,阳光透过屏风在殿中地砖上照出回环纹路。

殿中坐着贤妃与杨昭仪,这两人是皇后派系,堂中跪着康昭容和她的一众宫婢。

皇后娘娘出自世代簪缨的京都杨家,当今圣上在九年前能谋朝篡位,也是多亏杨家的相助。

贤妃名为唐水儿,本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成为侍妾后五年抱三,因对子嗣有功,立为贤妃,她性子怯懦,对皇后唯命是从。

杨昭仪进宫不足一年,与贵妃年龄相仿。皇后不惑之年,早失圣眷,从杨家寻了一个年轻貌美的侄女,接进宫中伺候皇上。

林绿萼坦然接受三人愕然的目光,步态摇曳地走进殿中,襦裙上的金线闪着点点亮光。

皇后杨路依在看到贵妃的一刹那,眼皮跳了几下,心中又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烦躁之感。

正殿的方桌上摆着新培的姚黄魏紫,皇后侧目看了一眼明艳的花蕊,这才缓解了心中的烦闷,和蔼地说:“贵妃来了,坐吧。”

林绿萼步至皇后身旁,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身形轻轻晃荡,她杏眼瞥向皇后左下方的杨昭仪,还未开口,杨昭仪立刻起身为贵妃让座。

林绿萼坐在湘妃竹黑漆描金靠背椅上,舒适地轻叹了一声。

杨昭仪含笑带讥地说:“贵妃娘娘这病一直养不好,恐怕就是太操劳了。”她入宫后选了摘芳殿旁的听雨阁居住,偶尔碰见贵妃了,会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与贵妃唇枪舌战几句。

林绿萼最喜欢杨昭仪了,自她进宫后,乏味的生活多了一抹颜色,“本宫身为四妃之首,旁听宫中要事,理所应当。倒是杨昭仪,淑、德妃未至,怎么你却来了?越俎代庖?”

杨昭仪哑口无言,瘪了瘪嘴,看向别处。殿中明明放着冰,方才还凉丝丝的,现在却有些燥热。

“淑妃、德妃怎么没来?”林绿萼喝着宫女递上的茶,望着青色的茶汤,她止不住地赞美,“还是皇后娘娘这儿的雨前龙井好喝。”

皇后懒得回答贵妃的提问,那两人称病不出,她也正恼怒呢,转头问身旁婢女,“阿诗,恒子招了吗?”

“恒子是谁?”林绿萼指着堂中花容失色哭泣着的妃嫔,“康昭容的奸夫?”

康昭容往日顾盼生辉的眸子哭得红肿,她扶着两个月大的肚子跪着抽泣,“贵妃娘娘慎言,臣妾绝没有做这等□□之事,那恒子入宫年余,从未在臣妾近旁伺候,臣妾根本不知他是假太监,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他长什么样子?像皇上吗?他待在你宫中一年多了,你宫中竟然无人发现他古怪吗?”林绿萼和康昭容不熟,总共只在宴席上见过几面,问这些问题,并非刁难,纯属好奇。

康昭容听贵妃这话,已是认定了她与那人有私,正要解释,贵妃又问:“你怎么怀孕之后不把他做掉呢?平白给自己添堵。”

康昭容眼中又流出委屈的泪水,她声音尖利地哭道:“是啊,臣妾若借假太监怀孕,事成之后为何不把他杀死,还让他留在宫中被皇后发现!”

杨昭仪凤眼微眯,“人心不足蛇吞象,借着怀孕封了昭容,指不定之后还有别的打算。”

林绿萼说:“四妃已齐,上有皇后,昭容就是有打算,也没位置啊。哦,差点忘了,昭仪自知德不配位,会给昭容让位。”

皇后娘娘涂着红蔻的手轻拍凤椅的扶手,低沉地吼道:“贵妃!”

“在!”

皇后发间的牡丹金冠端庄高华,她眉头轻蹙,额上有细密的皱纹,眼中带着一丝不耐,“本宫已审了一个时辰,涉事的太监、康昭容近侍的宫女都已抓去拷问了。本宫谅你尚在养病,并未请你陪审,你既来了,旁听便是。”

“好。”林绿萼笑着点头,脸上两个梨涡十分可人。

阿诗端上恒子的供词,“恒子已经招了,他说自己本是天残,但服用壮阳药物后可……”阿诗看了一眼场中的女眷,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将供词递给皇后。

皇后看着供词,察觉到下方有一束炙热的目光盯着她,她本不想理会,但在昭容叫冤的哭泣声中,贵妃的轻叹又是那么的烦人。

贵妃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后,红唇微张,又想到皇后的责怪,轻轻一叹,暗暗合上薄唇,过一会儿又张口,叹息……

皇后把供词递给贤妃、昭仪传阅。

贵妃欲言又止,金步摇不停地摇晃。

皇后终于忍无可忍了,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贵妃,你是认为康昭容有冤情,想替她辩白吗?”

“有瓜子吗?”林绿萼想着索性无事,看戏时嘴巴里也得整点东西。

皇后突然攥紧了拳头,她终于想起来为何看到贵妃,便心生烦躁了。

一年前宫中有对皇上不敬的流言,皇后为查流言源头,命内侍总管抓了一些形迹可疑的宫婢问话,那时贵妃带着一盒瓜子来了。

贵妃一边嗑瓜子,一边对各宫宫婢的话语点评。

“咳”“噗”“咳”“噗”的嗑瓜子声音,伴随了那大半日的问话。之后数日,皇后与人交谈时,脑海中还总是有琐碎的“咳”“噗”声音。

皇后看着贵妃虔诚询问瓜子的模样,闭眼默念了两句佛经,又想起今日林相送了一大堆金玉器玩到凤栖宫,杨家的青年又在林相手下当官,罢了,和贵妃计较什么?她松开拳头,平和地说,“有冰镇西瓜。”

林绿萼眉飞色舞,“可以,可以。”

皇后回以一笑,这才看到贵妃身后有个陌生的婢女,这婢女有双不染尘的眼睛,鼻梁高挺,薄唇樱色,模样很是清丽。

贵妃顺着皇后的视线,也回望云水,“哦,忘了给皇后娘娘说了,这是家父送给臣妾作伴的婢女,名为云水。”

林绿萼吃着宫人端上的西瓜,甜蜜的汁水流到了手上,“林相啊,之前给皇上送一双美姬,皇上不要。”

她放下西瓜,转身拉住云水的手,云水微愣,怦然心跳加快,怔怔地看着她。

林绿萼揉了揉云水的手,不算白嫩细滑,但胜在纤长,她把云水拉到皇后面前,炫宝似的说,“喏,林相又想了新招。”

皇后说:“本宫听太医说贵妃的伤疤已经好了。若是贵妃伺候皇上,林相又何苦想这些主意。”

“是呢,可是皇上厌弃臣妾。”

檀欣在背后轻推云水,“给皇后娘娘行礼。”

云水走到堂中,给皇后、贤妃、杨昭仪行礼,举止干净利落,面色平静。

她又退回贵妃身后,低头看着脚下的光影,双手轻轻地合在一起,手中残留着绿萼的一点香气和西瓜的黏黏汁水。

贤妃淡笑,眼角叠起几丝皱纹,“她姿色不错,还有几分英气。”

贵妃掏出袖帕擦拭手上的西瓜汁水,连忙点头:“她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不似寻常女子。”

杨昭仪冷哼一声,“身段纤瘦,没有福气。”

林绿萼轻蔑一笑:“总比你膀大腰圆,福气过剩的好。”

“膀大腰圆?”杨昭仪腰肢纤细,双峰圆润,她最以身段为傲。

贤妃连忙劝说二人,连场上哭泣的康昭容都停了泪水,频频打量争执的贵妃和杨昭仪。

皇后又想起来,为何看到贵妃眼皮会跳了。

宫中每每发生事情,贵妃必定到场,她有时会把严肃的气氛弄得活络,导致议事的诸人闲聊起来,有时又会引起争执,让妃嫔因各种事闹得面红耳赤。

皇后心中涌起力不从心的疲累之感,挥手道:“贵妃,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林绿萼拿起冰镇西瓜的手一滞,委屈道:“啊……臣妾还想再吃些瓜。”

“你退下。”皇后按着眼窝,贵妃宫中会缺吃少穿吗?她……算了,日后宫中再有事端,那日便将贵妃禁足。

贵妃抿着嘴,带着宫婢离去了。

皇后看着云水纤长的背影,她确实与诸人不同,有股特殊的英气。也许皇上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她挥手与婢女耳语,“阿诗,防着云水,别让她有机会往皇上身边凑。”

皇后正色道:“证据确凿,康昭容私通男子,杖毙。”

贤妃与杨昭仪自然没有异议。

昭容犯下重罪,她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至于康氏一族如何处理,皇后打算上奏皇上,由皇上定夺。

云水走出正殿,看着檀欣一脸“贵妃今日还算节制真是庆幸”的表情,心中不禁暗笑,姐姐可真是个妙人。

林绿萼站在华盖之下,无趣,才待了半个时辰便被赶出来了。再去哪儿搞点事做?

她正在思索,忽然看到了皇上。

皇上坐在轿上,阴沉的眸子,也盯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