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与舒易辰的相认,整个过程十分戏剧化。
首先,舒灏然他爸跟白萍“重逢”是在舒灏然七岁、舒易辰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舒灏然他妈还没去世,作为一段年轻时候的荒唐事,舒浩然他爸遮着掩着,没敢让人知道,但偷偷出钱给舒易辰母子俩买了房子,并且给舒易辰办了转学,转到了舒灏然即将就读的市第一中心小学。
之后,舒易辰母子俩就这样默默过了三年,对舒灏然他爸言听计从,从不提任何要求,乖巧懂事,安心知足,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直到舒灏然他妈去世后一年,他爸才以秘书的名义,让白萍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但这个时候,舒易辰仍然隐藏在人群中。
再之后,舒灏然不小心惹了学校里几个留级生混混,被拉到犄角旮旯狠揍了一顿,这时候舒易辰刚好看到,或者说一直暗中保护着这个弟弟,所以该出手时就出手,救了舒灏然的小命,但学雷锋不留名,把舒灏然送去校医室后,就消去了踪影,直接丢了个英明神武的身影给舒灏然崇拜了许久。
最后,同一年的暑假,舒易辰小学毕业,舒灏然他爸终于把母子俩带到大家面前,说了三年来的“心路历程”,老爷子没怎么说话算是认可了,其余人对白萍印象极好,对流淌着舒家血脉的舒易辰自然也没什么话说,至于舒灏然更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惊讶之余,哪里还有什么抵触情绪。
这一切,他爸做得很好,用循序渐进的法子,让母子俩顺利进驻舒家。白萍做得很好,因为她安于本分不吵不闹,懂得隐忍,为人谦和。舒易辰也做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舒灏然在重生后的第二个月,终于开始接触到真相的边缘。
原本,他只是好奇。出院后回到学校,他克制不住好奇悄悄观察了舒易辰好多天,舒易辰是个优等生,学习成绩好,人缘好,体育也好,加上样貌出众,为人和气,在班上几乎是老师喜欢,同学喜欢,人人喜欢。这和舒灏然记忆中的哥哥差不多,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舒易辰无疑都是优秀的,令人崇拜和信任的,彻头彻尾无懈可击的。
然而,这天放学,舒灏然凑巧下楼的时候看到了舒易辰,看他没有直接走出校门,而是和三三两两的同学说再见后,避人耳目般拐去了学校旧体育馆的方向。那个旧体育馆正在全面出新,已经停用快一周了,舒灏然禁不住好奇,心想回去也没什么事,就偷偷摸摸跟过去了。远远跟着,舒灏然用了虽然不高但也好歹三十岁的智商,躲过了舒易辰一次又一次的回头看,终于看到舒易辰松了口气,拉了拉校服,走进了体育馆虚掩着的门里。
“小子来了啊,钱呢?”
舒灏然躲在体育馆外,凑在虚掩的门边往里面看,隐隐约约看到三四个人。
起初听到这样的问话,他还以为舒易辰被人讹上了,但说话的人身子动了动,正好错开了舒易辰的遮挡,对着了门缝,舒灏然定睛仔细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这人他记得,因为左边脸上有块不小的胎记,他还因此在被揍后,做了将近一个月有关这个男人的噩梦。
“钱我带来了,但以防万一,我只能给一半,另一半等事成之后再给你们。”舒易辰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故作的镇定,毕竟也才十三岁而已,做这种与虎谋皮的事,自然还是紧张的。
“嘿小子,不简单啊,敢跟我们使绊子?”几个人把舒易辰一围,摩拳擦掌,摆着不爽的笑容。
“如果你们不干,我可以去找其他人,一万块钱不是小数目,你们不要,肯定有人要。”舒灏然不得不佩服舒易辰的沉着胆大,如此劣势之下竟然硬生生……赢了气势。
“哼,好吧好吧,钱拿来,半个月后包你满意。”
“钱在这,打狠点留口气就行了,另外,我今天没来过。”
之后体育馆里的人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舒灏然已经全然没了兴趣,他躲在不很远的一棵树后面,先看到舒易辰走出来,依旧是四下张望拉了拉衣角,跟进去前差不多,然后很自然地背着书包离开。不久体育馆里另外三个人流里流气地走出来,提着装了五千元的黑色塑料袋,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兴高采烈地越走越远了。
舒灏然后背贴着大树站在那里,仰头望了望越来越暗的天色,无聊地笑了笑。原来这世上从来不乏狗血的事情,舒易辰的手段令他愕然,也让他唏嘘,唏嘘自己二十年的光阴,都活得像个傻子,也不知道被人笑话了多久。
“呵……”等到几个人离开得够久,舒灏然才慢吞吞朝校门口走去,这一刻他很想算算自己心里的阴影面积,估计数值可观。
“天呐!少爷你去哪里了?!我都快把整个学校翻过来了!”在门口焦急等待他的是覃凯以及家里的司机,舒灏然觉得很累,不想说话,任凭覃凯说了许多,也没搭理一句。
“少爷……”覃凯见他始终不说话,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之后识趣地安静下来,跟在他身旁,不时担心地望他两眼。
“去安和路。”直到三人上了车,舒灏然才开了口,司机和覃凯对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应了他的要求,把车开去了安和路。路上有点堵,舒灏然一路望着窗外发呆,窗外的光影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折射着,扭曲着,交织成一片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其实事情前后一联系,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舒易辰想要顺利进入舒家,得到信任和认可,这样的方法虽然卑鄙激进,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舒灏然当然不会称赞和理解这个方法,那句“打狠点留口气就行了”,带着决绝的狠戾,或许三岁的孩子都能听得出来,舒易辰不喜欢他,或者说恨着他。
所以,之后所有对他的好,都是装的吗?
“少爷,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等汽车开到安和路,天已经全黑了,舒灏然直直的下车往前走,覃凯不安地跟在他身边,不时关切地询问道。
“你去吃吧,我在这边站会儿。”拐了几个弯,他们来到凌慕安家楼下,舒灏然声音有点哑,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站定,抬头望了望楼上的灯光,郁闷地想抽烟。
“不,我不饿,找你的时候我吃了饼干。”覃凯看了看四周,哪里放心舒灏然一个人在这里,阴森森的,指不定遇到什么事。
“……”舒灏然闻言扭头看了看覃凯,总算是勾了勾嘴角笑了,这句话未免太扯,他才不信覃凯会一边找他一边吃什么饼干。
“少爷,你今天怪怪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覃凯见他终于笑了,不禁稍稍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只是脸色不好,并没有发烧。
“……阿凯,我是不是很笨?”舒灏然顿了顿,有些颓然地开口问道。
“怎么会?少爷只是心软好说话,才不笨,少爷跟老爷夫人一样聪明!”覃凯这么说也不算拍马屁,在他眼里舒灏然一直只是单纯,但自从绑架事件之后,那份单纯似乎慢慢变了。
“阿凯……”舒灏然忽然觉得有些悲凉,这一刻才顿悟,一直以为很幸福很了不起,其实只不过别人眼中的一个笑话,到了最后,还忽略了真正关心他的人,伤害了真正对他好的人。
“少爷,是不是有人在学校欺负你了?”覃凯看不懂舒灏然的神情,只觉得他好像难过得就要哭了,“你告诉我是谁,我一定替你教训他!”
“……阿凯,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舒灏然长长呼了一口气,稍微收拾了下情绪,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家里人隐瞒舒易辰的真面目,“刚刚放学后,我去了旧体育馆,看到舒……”
“什么?少爷?你怎么了!”舒灏然话说一半,忽然断开,覃凯一愣,就看他捂着胸口弯下了腰。“少爷?!”
“呃……”心口陡然一阵尖锐的剧痛,猝不及防!那感觉并不陌生,眼前一阵恍惚,像是又看到了舒易辰的脸,看到了那把尖刀刺进了胸膛,然后拧绞!舒灏然下意识摁住左胸,急喘着弯下了腰,激烈的疼痛持续不歇,大颗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耳边是覃凯急切地呼喊,但他没办法给予回应,太疼了,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哪里不舒服?少爷你别吓我!心口疼吗?疼得这么厉害?!”覃凯被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扶住他,看到舒灏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不禁急得手足无措。“去、去医院!我马上就带你去医院!你忍忍!少爷你忍忍……”
“唔……不行了……”舒灏然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咬紧牙根,却还是受不住心口一下下激烈的绞痛,分明能感受到手掌下的胸腔里,心脏规律地跳动,可为什么偏偏这么疼!是因为他想说舒易辰的事?是因为他如果现在说出了舒易辰的恶意,就会改变今后所有会发生的事,所以……不许他说吗?
“少爷!你坚持住!我一个人扶不住你,你……”同年龄里,舒灏然的个子不算矮,覃凯虽然比他大一岁,个头比他高一些,但也根本扶不住不停往地上栽的他,更不要说带他去车上了。
“……那个,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正在这时,小凌慕安拎着垃圾一如往常地下楼,然后在丢垃圾的必经之路上,遇到了意料不到的两个人。一开始她还心跳跳,紧张得要死,结果走近了才发现舒灏然的样子很奇怪,不禁小脸一白,笑容一僵,焦急地问道:“他、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凌慕安!你来得真好!快帮我扶住他!车子就在外面,我们要赶紧送他去医院!”覃凯抬头一看,看到凌慕安,如同看到了救星般,赶紧求助。
“哦好!我来这边!”凌慕安看到这样的舒灏然也差不多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扔了手里的垃圾,扶在了另外一边。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渐渐陷入昏迷的舒灏然,费了吃奶的力气一起走出了小胡同,上了车。凌慕安惦记着覃叔叔的话,本来要走,却发现舒灏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意识地拉着她的衣角。其实看看就知道舒灏然拉得不紧,稍微扯一下,衣服就会获得自由,而他的手就会耷拉下去,但凌慕安忽然有点舍不得,左右犹豫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去吧,要不要跟家里人说一声?”覃凯一眼就看出来她也担心舒灏然想要一起去,于是招呼道。
“没,妈妈在厂里加班……”时间紧迫,凌慕安也不好太扭捏,索性心一横眼一闭,跟着上了车,“走吧,去医院!”
“嗯,上车!王叔叔,麻烦你开快点!”车门一关,覃凯催促着司机,直奔最近的医院,并且在路上借了司机的电话,打给了舒旌宇,把情况简单说了说。
舒旌宇正在进行一场非常重要的应酬,暂时走不开,就交代覃凯先送舒灏然去医院,保持联系,他想办法脱身。覃凯本来打算打电话通知自己的爸爸,但看到凌慕安的忐忑,最终还是算了,于是司机领着两个孩子,在医院楼道里跑这边跑那边,办了一系列的手续,送舒灏然去做各种检查,前前后后忙了大概一个半小时。
“就目前来看,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检查结果没太大问题……嗯,你们可能要去大点的医院再检查一下比较好。”这是医生给出的结论。
病床上的舒灏然显然已经放松下来,虽然昏昏睡着,但脸色好了许多,眉眼也舒展开来,不是那个疼痛难忍的样子。司机接到了舒旌宇的电话,开车去接他,覃凯和凌慕安略微有些尴尬地坐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陪着舒灏然。
“要不要喝点水?我去倒。”凌慕安局促地拿了两个纸杯。
“谢……”覃凯的谢谢还没说完,肚子里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了一长串咕噜声。
“你……没吃晚饭吗?”凌慕安忍着笑,看覃凯红了脸。
“没,哈哈,好饿哦~”覃凯抓了抓头发,窘迫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
三个孩子,待在小小的病房里,一个睡着,两个守着,故事才刚刚开始,有些混乱,也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