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爱笑的爷爷

白萍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她的个头大概不到一米六,不瘦,有点婴儿肥,鹅蛋脸五官不算特别精致,但眼睛很漂亮,又大又圆,笑起来会弯成月牙型,十分讨喜。舒灏然记得她的嘴很甜,说的话总是很得体,让人觉得舒服,这也是他爸会娶她,以及他能跟她和平相处了二十年的主要原因。

“灏然,这是爸爸新找的秘书,你以后喊她白阿姨。”舒旌宇略微有些尴尬地介绍道。

“……白阿姨。”舒灏然配合地喊了一声,说实话,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和白萍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了,不过现在看来,这次应该就是第一次。

“舒少爷您好,感觉好点了吗?要多休息,把身体养好再去学校。”白萍一如记忆中谦卑有礼,她没随着舒旌宇喊他“灏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套近乎的话。

“喊舒少爷挺别扭的,阿萍,你以后就喊他灏然。”舒旌宇清了清喉咙,舒灏然在他眼里若有似无看到一些闪烁不定的情绪。

“那个,还是等熟一点之后再说吧,我觉着舒少爷喊得挺顺口。”白萍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给人留下了好印象。

“爸爸……”舒灏然对怎么称呼并不在意,他现在更在意另外一件事,“那五十万,能不能别拿回来,就给他们抵债?”

这句话一出,病房里瞬间一静,覃凯和白萍都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睛,而舒旌宇则抿起了嘴,神色变得不悦。

“你这说的什么话!五十万是五十块吗?你要给谁抵债?给绑匪吗?!”舒旌宇陡然提高了嗓门,显然生气了。

“舒总您别生气,灏然还是孩子,搞不清五十万是多少钱。”白萍赶紧打圆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舒灏然垂了垂眼,想了一下,现在的五十万和二十年后的五十万确实差很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似乎也真的有点不妥,于是他换了个方式说道:“抱歉爸爸,我想我表达得不对,应该说,我们能不能帮凌家把债务给还了,她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

“这世上可怜人那么多,我们家是做慈善的吗?你这次被牵连我还没找姓凌的算账,说什么替他们还债,你是真摔坏脑子了吗?”舒旌宇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冒了上来,这和前一句要他把五十万给他们有什么区别?

“凌慕安她……她救了我,我被绑匪摔破了头,是她一直照顾我。”舒灏然找来了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理由,“也许不需要五十万,只要清偿凌家那部分的债务,其他绑匪的债务……”

“等一下。”舒旌宇忽然出声打断了舒灏然的话,向前几步走到床边,摸了摸他还有些低烧的额头,“我说哪里怪怪的,你怎么忽然说话这么老气横秋?都有点不像你了。”

“……”舒灏然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激动,忘了十岁这个状况。

该不该解释?怎么解释?要说他在三十岁的时候被哥哥杀了,然后莫名其妙回到了十岁的身体里吗?这种天方夜谭似的胡扯淡,说出来谁会信?会被送去精神病院关起来治疗倒是极有可能,因为他现在恰巧撞伤了脑袋。

“小孩子遇到这种事多多少少会有些变化,我想大概是被绑架期间,凌家那个小姑娘跟舒少爷说了什么债不债的事情,跟他求助,舒少爷才会说这些话的。”白萍关键时刻又出手,舒灏然虽然听过她在墓碑前的心声,对她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但这一刻还是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灏然,你别胡思乱想,绑架这件事不是什么好事,赶紧忘掉,越快越好。”舒旌宇沉默了一会儿,算是认同了白萍的说法,“我还有事,覃凯你好好照顾少爷,我晚上有应酬,就不过来了。啊对了,灏然,你被绑架的事情我没有告诉爷爷,你别说漏嘴了,让他老人家担心。”

“嗯。”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舒灏然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等到舒旌宇和白萍离开,舒灏然独自靠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覃凯识趣地没有说话,而是拿了个苹果洗洗削皮,切成一片一片放在碗里。

凌慕安的事情,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但究竟该怎么做,他得想一想,爸爸这条路走不通,那爷爷呢?舒灏然开始努力回忆爷爷,他记得爷爷是在他十八岁那年去世的,当时他在国外念书,没赶上爷爷的葬礼,是舒易辰捧了骨灰盒,全权代表他参加了仪式。他对爷爷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他是个喜欢笑,但并不温暖,反而让他害怕的人,但具体为什么害怕不肯亲近的原因,他又实在有些记不清了。

“少爷,吃苹果。”覃凯递了苹果给他,顺便送了个大大的笑脸,“别烦心了,我会帮你去打听看看,那个凌小姐和她妈妈后来怎么样了。”

“嗯?真的?”舒灏然转头看向覃凯,面上笑着,心里却已经没法像以前那么信任他。

“那还有假!包在我身上!”覃凯拍了拍胸脯,笑得更加灿烂。

“嗯,好。”原来小时候的覃凯是会这样笑的,舒灏然不得不拿长大后的他跟现在的他做了个比较,差别其实挺大的。

人都是会变的,当遇到挫折和磨难之后。

舒灏然吃完苹果,又睡了会儿,到了晚上吃完晚饭,他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头不是那么疼了,也不晕不想吐了,于是问覃凯要了号码,跑到公共电话那边,主动打了电话给爷爷。

“爷爷,我想明天去您那儿。”他说。

“好啊好啊,爷爷求之不得。”电话那头的老人说。

再简单不过的对话,却让舒灏然莫名感动,对方迫不及待的欣喜溢于言表,带着笑意的声音像个忽然收到礼物的孩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这样的老人,以及记忆中为什么没有太多老人的身影。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让他一夜辗转反侧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他故意说自己困了要睡,让覃凯去帮忙调查凌慕安的事,之后覃凯前脚走他后脚走,寻着记忆中的那个地址,捏着口袋里的十块钱出了医院。

自行车一辆辆从他面前经过,川流不息,人们的穿着打扮和发型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也是当下的潮流。医院大门旁边不远就是个公交车站,老式的公交车外面没有花花绿绿的各类广告,车上还有着售票员,车子到站停下,一群人往上挤,售票员不停嚷嚷着维持秩序,那场面倒是热闹。舒灏然没挤公交车,而是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他想念自己的兰博基尼,但现在如果能拦到一辆出租车就算他运气好了,因为这个年代出租车才刚刚普及,而他只有十岁。

捏着手里怎么看怎么不习惯的旧版人民币,舒灏然拦了半天,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个司机看在钱的面子上载了他。车子一路开,车窗外的风景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二十年前的城市陈旧而复古,小店连着小店,小街连着小街,店头的招牌都差不多,不见新鲜的设计,没什么高楼大厦LED广告牌,也没什么醒目的LOGO和高端大气上档次的MALL,想想二十年后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有点令人惊讶。

“小弟弟,到了,下次出门最好跟大人一起。”出租车司机找了零钱给他,顺利把他载到了太平西街。

“谢谢你,叔叔~”舒灏然收敛起怀旧的心思,露出一抹稚气的笑容,十岁的他有着讨喜的外表,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睫毛也很长。

太平西街,嘉宁小区。

嘉宁小区在当下已经算是比较贵的住宅区,因为它在一条湖边,临湖而建,整个小区只有十八栋楼,每栋楼只有五层,而每层楼只住一户人家,房屋面积很大。舒灏然的爷爷独居,因为他的奶奶在生完他爸爸不久后就过世了,之后倔强的老爷子拒绝了一切说媒和倒贴,终生未娶,情深不倦,被传为一段佳话的同时,也造成了他爸是舒家独子的局面。

“灏灏~”

“诶?爷爷!”

刚刚走到小区大门口,舒灏然就看到了老爷子的身影,头发花白,略显瘦高,满面笑容,精神矍铄,看起来分明很慈祥的老人。记忆中,老爷子喜欢喊他灏灏,因为“灏”这个字是老爷子找来的,说他生辰八字缺水,这样就不缺了。

“我打电话给你爸,他说他在开会,我没想到你真的一个人过来,哈哈,好小子,胆子变大了!”老爷子一把拉住了他的小手,嘴上说着没想到,但明明已经在大门口不知道翘首以盼多久了。“嗯?额头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磕到了,医生说没事。”舒灏然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纱布,心里再次涌动起异样的感受,老人的手掌有些茧子,紧紧握着他的手,让他觉得有点疼,但很暖,比想象中、记忆中暖一万倍!“爷爷,您看起来很高兴啊~”

“我孙子来看我,我当然高兴!”老爷子牵着舒灏然一路往家里走,他住在九栋一楼,房子前面还有个小院,种了些花,挖了个人工迷你小水塘,养了几条小红鲤和几只小乌龟,舒灏然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在那个小院子里玩。

“爷爷,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找爷爷帮忙……”舒灏然斟酌着字句,其实他并不特别清楚十岁的孩子应该怎么说话。

“先别说,让我猜猜!嗯,有喜欢的新玩具你爸不给买?在学校成绩不好被老师批评了?要不然被同学欺负了?还是……”老爷子一连猜了几个,跟老顽童似的,舒灏然哭笑不得,简直没办法把眼前的老人跟记忆中的爷爷画上等号。

“都不是,爷爷,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她爸爸做生意失败,欠了好多钱然后跑了,现在她和她妈妈整天被债主追债很可怜,我希望我们能帮帮她们,把债还了。”舒灏然避开了绑架的事,尽量合情合理地表达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舒灏然心里直打鼓,刚想再补充几句,撒个娇或者求一求,结果就看老爷子眉毛一挑,十分不正经地凑过来问他:“你那个朋友,是男娃,还是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