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杨淑妃的提醒,谢小盈很快就听懂了,她是建议自己以圣宠为诱饵,令杜婕妤投靠效忠。
谢小盈实在有些犹豫,自始至终,不参与后宫女人的争斗就是她最重视的底线,如果贸然和杜婕妤拉帮结派,之前的坚持岂不是白费了?
杨淑妃知道谢小盈有?自己的原则,更深一步地解释:“你不稀罕的东西,于旁人而言未必不是救命稻草。何况杜婕妤的性子我很清楚,她是宫里难得的聪明人,不会给你惹麻烦。最要紧的是,你家里要仰仗她,她在宫里要指望你。你若能和她处得来,总比这样偷偷摸摸来见我强得多!”
谢小盈听得出来,杨淑妃这是在给她找帮手,她怕她撑不过与皇帝慢慢疏远的这一遭。
“姐姐放心,我会回?去想一想的。”谢小盈郑重道。
三月转眼就结束了,天彻底暖和起来。
谢小盈虽还没想好要如何照着杨淑妃所言,去为杜婕妤铺那条路。但杜婕妤的性子确实是令人喜欢的,谢小盈便三五不时邀请杜婕妤来颐芳宫小坐,还教会了杜婕妤玩扑克牌与三国杀。
杜婕妤极聪明,三国杀那么复杂的规则,她玩了两把就学会了。颐芳宫如今人多了,加上杜婕妤,能玩起八人局。谢小盈难得有?一场与杜婕妤都抽到了反贼的身份,两个人大杀四方,默契至极,迅速干掉了拿着主公牌的兰星。
谢小盈颇喜欢杜婕妤的性子,她没有?杨淑妃那么极端的张狂,但为人颇爽利。打牌时专注游戏,从不拿身份来说事。但若坐下来与谢小盈闲话喝茶,又十分尊重谢小盈,不动声色地将谢小盈置于阶级制度的高?层。
这种微妙的周到,实在是一份本事。
更重要的是,谢小盈从杜婕妤身上看到了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杜婕妤有一回?来,正巧赶上了荷光领着人在院子里晒书画。其中既有旁人的馈赠,也有?谢小盈家里备着走礼用的墨宝。可惜谢小盈一窍不通,看不出好赖,只能摆在库房里。
杜婕妤听谢小盈自嘲,便自告奋勇地给她讲解起来。
谢小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震惊。就是寻常的梅花图,杜婕妤都能说出其中构图之精妙、用色之大胆。经她讲解完,谢小盈一下子也能看出手里几幅画的高?低之分,因?此倍感钦佩。
无忧正是爱凑热闹的年纪,杜婕妤讲述,谢小盈就让人抱着无忧来听。无忧听完对画画立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抓着谢小盈的裙摆说:“娘娘,我也要画!”
公主一句话,底下人自然把笔墨纸砚都准备起来,叫无忧拿画笔瞎摆弄着玩。
谢小盈原没想着让女儿学什么,但杜婕妤却温柔地提点了无忧几句,无忧立刻学会了用颜色去表达物品。她拿手指沾着朱色,在白宣上胡乱抹了几笔,然后对谢小盈骄傲道:“娘娘,海棠!”
还别说,谢小盈凑过去一看,真有?点像海棠花瓣的形状!她眼神里露出几分惊喜,杜婕妤便从旁道:“公主有?天赋,合该好好学画。”
谢小盈已许久没同宗朔表现得太亲密,但这一日宗朔来了,谢小盈实在没忍住,把女儿跟着杜婕妤学画画的事情和宗朔分享了,还主动问:“是该叫无忧学一学的,陛下可有主意?”
宗朔没想到谢小盈竟会主动与他?说这样多的话,一边听,一边就露出了笑脸,“想学画画,这有?何难?朕亲自教无忧!”
谢小盈想的是让宗朔给无忧选个启蒙老师,就像宗琪学骑马那样。但宗朔一自告奋勇,谢小盈顿时就没了兴趣。皇帝愿意教就教,他?若日后懒怠了,谢小盈想,就请杜婕妤来教女儿好了。
和这些古代女人比,她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傍身本领。
杜婕妤当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趁日光好,还抱着琵琶坐在院子里给谢小盈弹奏了一曲。
谢小盈惊为天人,手掌都拍红了,她不禁感叹:“杜姐姐实在厉害,你在这宫里……当真是明珠蒙尘。”
杜婕妤抬起眼望向?谢小盈,大约是觉得时候到了,便抱着琵琶,直接跪了下去,“妾求修媛提携。”
谢小盈微怔了怔,杜婕妤眼神诚恳,暗含乞求,让人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她心里还有?一道跨不出的沟壑,她并非怕宗朔恼怒,是实在不想利用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她沉默片刻,委婉地说:“杜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你待我体贴,我合该回报你什么。但我从前虽与淑妃亲近,我两人其实从未有过任何谋划。淑妃素来说我蠢笨,宫中弯弯绕的生存法?则,我学不会……杜姐姐想要的东西,我恐怕没法以你期待的方式给你。”
杜婕妤与谢小盈相处这些时日,自然看得透她秉性。她温柔笑笑,解释道:“妾不敢妄图修媛什么,只如今陛下除了颐芳宫,再不肯踏足任何地方……妾不求修媛美言,但求修媛给妾一个机会。若能争得陛下一次青眼,那是修媛赐予妾的福运。便是争不得,妾也肯认命。日后同淑妃夫人一样,与修媛君子之交。”
昌南伯府早就衰败了,虽有世家的架子,内里却大不如前。当初入宫,是她与阿兄商量好要进来的。兄妹两个,一个外朝挣功名,一个内宫博荣宠,不论如何,总不能让杜家败在他们手里。
谢小盈盯着杜婕妤半晌,将人扶了起来,“你容我想一想法子。”
于是,五月初五的端阳,宫内未设宴,宗朔便说要来颐芳宫与无忧共庆。
谢小盈想了想,将杜婕妤也传来了。
天将暗未暗的时候,宗朔走进了颐芳宫。他?甫一踏入宫门,便听得无忧畅快清脆的笑声。宗朔举目望去,但见谢小盈在庭中支了凉榻、枕席、桌椅等物,正抱着女儿在玩。这样美好的景象,偏谢小盈的旁边还坐了杜婕妤。
杜婕妤正拿粽叶往里填米,无忧适才笑,便是因她抓了一把糯米在掌心,杜婕妤不知对无忧说了什么,无忧便开心地仰头大笑。
宗朔没想到杜婕妤在此,心里颇有?些膈应。然而女儿高兴,宗朔又说不出将杜婕妤赶走的话。他?近前来,女人们俱起身行礼,谢小盈找补了一句,“无忧不知听谁说了粽子,想要自己包,臣妾不会,只好央了杜姐姐来助阵。”
杜婕妤垂首立在旁边,十分规矩的样子。宗朔知道她二人近来关系好,便颔首让人起身,“都坐吧,今日小聚,不必拘礼。”
宗朔打着陪无忧的旗号非要来颐芳宫,谢小盈便聪明地也拿无忧做借口,硬是留下了杜婕妤。
头一回?,皇帝一左一右两个妃嫔一并用膳。宗朔知道自己应该是那个享受齐人之福的,不知为何,却有些坐立难安。
谢小盈全程顾着女儿吃饭,几乎没怎么理他?。反倒是杜婕妤温柔殷勤,时时布菜,见宗朔被冷待,还主动找了话题,拿无忧的趣事努力逗宗朔开怀。
宗朔隐隐察觉了些什么,却不大敢信。毕竟谢小盈当时怀着身孕,也不曾往他?身边荐人。就连内教坊的舞姬都是一次误会,宗朔僵硬地接纳着杜婕妤的献好,强自安慰自己,目光频频试探地投向?谢小盈。
粽子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谢小盈一共没喂无忧几口,还是哄着她吃了正经菜饭。无忧馋糖,谢小盈就只拿枣子喂她。喂了两颗无忧还不够,谢小盈想了想,抬头对宗朔道:“陛下再喂无忧一个吧,吃完这个,就不许她再吃了。”
这枣子虽是喂进无忧口中,宗朔自己却像是吃了定心丸。他?朝谢小盈亲密地笑,努力示好,“你待无忧一贯仔细,朕实不知如何赏你。”
谢小盈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臣妾是无忧生母,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何须陛下赏赐?”
宗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嘴里泛苦,又不知如何是好。
杜婕妤灵机一动,打岔道:“妾敬陛下与修媛一杯酒吧,今日佳节,多亏陛下恩重、修媛宽容,给妾赐宴,妾能陪侍一侧,十分感激。”
宗朔不置可否,谢小盈很给面子,“该是我谢谢杜姐姐才对。”
三个人碰杯饮酒,宗朔哄了一会无忧,谢小盈便起身抱住女儿,“时辰不早了,臣妾先送无忧去安置,请陛下与杜姐姐稍待。”
没等宗朔阻拦,谢小盈迅速地与无忧离席而去。
庭中立刻只余宗朔与杜婕妤二人。
谢小盈把无忧送到了侧殿,由乳母接了过去。小孩子吃完饭并不能立刻就睡,谢小盈还是让人拿出新制的一套玩具给无忧,陪着她玩了一会。她近来花钱让内造办制了一套mini版小炊具,配上桌椅床等mini版小家具,给无忧在玩过家家。所有?的小玩具都只有无忧巴掌大点,却做得十分精致。用的料子都是上好的楠木,磨得光平,上了清漆,谢小盈唯恐木料有?刺,伤到女儿,检查了许多遍才让拿给无忧。
好在她心思没白费,女儿玩得很喜欢。
坐在无忧身后,看着她自言自语地摆弄了许久,荷光于一侧小声问:“娘子,您还不出去吗?”
谢小盈的计划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身边最重要的掌事宫女。荷光虽也劝过谢小盈,杜婕妤再可信,终归比不过自己攥着圣宠强。但事到如今,谢小盈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只盼着自己好不容易布置这一回?的宴席,借着月光朦胧,酒意微醺,杜婕妤貌美又会来事,能把宗朔哄去飞霞宫。
不去飞霞宫,去金福宫也可。
最差的情况谢小盈都想过了,哪怕宗朔想在颐芳宫的正殿和杜婕妤行事,她也没什么忍不得的!
谢小盈枯坐了不知多久,她才长长舒一口气,起身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
然而,待荷光奉着她回到庭间时,杜婕妤已不知去向?。
唯有宗朔一个人,脸色沉沉地坐在席面上,待谢小盈走近,他?目光阴鸷地盯住对方,一言未发。
谢小盈心跳漏了一拍,她故作镇定地问:“陛下,杜姐姐呢?”
宗朔终于忍无可忍,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谢小盈,朕已步步再退,你究竟要逼朕到什么地步才能善罢甘休?朕来你这颐芳宫,不碰你,不逼你,连留下都不敢,你竟还要给朕塞人?朕就这样令你生厌吗?”
谢小盈知道杜婕妤大抵是失败了,她有些想不通,更多的也是不敢信。宗朔难道真就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吗?
她深吸气,松开荷光紧扶着她的手,缓慢跪了下去,装傻道:“臣妾不知陛下何意,请陛下恕罪。”
宗朔逼近两步,他?再也受不了谢小盈低着头躲避他目光的样子,他?生硬地抬起谢小盈的下颚,恨声开口:“谢小盈,你今日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你让朕留下,朕便当今日的事不曾发生。朕爱你怜你,自会一生庇佑你。如你执意要朕走,朕从今往后,再不会踏足你颐芳宫,朕给你一份体面,但你这一生,也休想再得到朕的心!”
谢小盈借着昏暗的越光望进宗朔的眼底,她看得出来,宗朔的怒、宗朔的怨、宗朔这一阵子所有?的伏低做小,都是发自他的真心。然而他?的这份心,实在太危险,也太脆弱。
那不是她能抵御世界的铠甲,恰恰相反,那是一个美丽的牢笼、甜蜜的陷阱,她若当真孤注一掷,便是万劫不复。
谢小盈定了定神,轻声说:“帝王之心,臣妾愧不敢受。”
宗朔想不明白,谢小盈为什么能对他?这么狠心。
他?所有?做错的事,无非就是在皇后面前令她受了一次屈辱。她何至于这样怨他这么久、恨他这么深?
在谢小盈做出选择的瞬间,宗朔就意识到,谢小盈所作所为,与皇后几乎是截然相反。
这两个女人,一个想借旁人拼命留住他,另一个却是想拼命推开他?。
杜氏根本不是谢小盈用来邀宠固宠的拉拢对象,恰恰相反,杜氏是谢小盈故意压到他情绪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要他?们的关系分崩离析,她要他?愤怒、要他?痛苦,要他?主动远离。
即便是为无忧,她也不愿意在自己面前继续虚与委蛇。
宗朔一瞬间冒出个极荒谬的念头——谢小盈莫不是想要自由?
他?不敢信,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谢小盈,不论朕来与不来你的颐芳宫,你这辈子,只能为朕妻妾,是生是死,都是朕的女人。”
谢小盈深俯于地,一言不发。
宗朔怒不可遏,终究是决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激烈的剧情,就肯定要接受大家激烈的反馈~大家可以在评论区对作者发泄情绪,但不要相互抨击彼此不一致的观点哈。
唯一有一个我还想再说的就是,请求大家不要从女主不考虑女儿的角度来抨击女主。
我小时候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我妈在想离婚的时候,为了我选择了留下。这是我长大之后特别愧疚,觉得特别对不起我妈妈的事情。我从小到大算是顺风顺水的成长,从来不想回到过去。
但如果真的要我回到从前,我就希望是回到我妈问我可以不可以离婚的时候,然后选择不拿自己绑架她。
母亲是可以先考虑自己,再考虑孩子的,这是被允许的,不需要被指责的。母亲不是一定要为了保全完整的家庭,就去牺牲自己的。谢小盈可能是个很普通、冲动、不够理性的女主,但她不亏欠女儿任何。毕竟生育这件事,并不是谢小盈主动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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