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云的那一页纸,基本是融合了古代直到现代对《乾》的所有注解,从乾是天卦,到乾代表的方位、五行时间,再以天生万物,至高无上,衍生到人类,乾代表的一国之主、一家之主,乾卦之间的互相结合,又蕴含了什么。
反正是将能写的都写了,谢青云敢保证,再也没有比他总结的更精辟和完整的《乾》篇,这还单单只是第一卦,谢青云堪堪吃透,后面还有六十三卦等着他去挖掘。
谢青云不仅不觉得累,还愈来愈有精神,迫不及待的想再进入图书馆,只是怕又被学录逮到,最后还是克制住。
拿出四书背诵,又写了经义一篇,除了背书和写字,每月还有六篇作文需要完成,本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表章、策论、判语内科二道,都是需要上交批改的,若是没有完成,会遭到斥责。
做完了这些,谢青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学录,却见他始终低头思索着什么,便也偷偷又进了图书馆,开始第二卦《坤》卦,与《乾》卦相对的,坤为地,不止玄妙的卦理,其中蕴含的智慧也令人深思。
便是戒浮戒躁,做事要有定性,君子如玉,沉敛心性,就如同考科举一般,有些人说是寒窗苦读,实则有多少人是真的用了心,却始终抱怨这抱怨那,抱怨自己没有好好家世,没有聪明的脑子,抱怨自己怀才不遇,患得患失不可取。
谢青云看完后深思一会,如同之前那般,将《坤》卦也写到了纸上,正巧学录才看完《乾》篇的解释,心中感思,又见谢青云奋笔疾书,按捺激动的心情,上前查看。
果然如他所想一般,谢青云正在写的正是《坤》卦,而且只瞟了几眼,学录便发现这《坤》篇,比《乾》只强不差,不仅引经据典,谢青云还总结了自己的想法进去。
学录默默等着谢青云写完,也不打扰。
等谢青云写到一般,却发现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叹了一口气,正在放下毛笔研磨时,旁边却有一双手,早他一步抢过砚台。
学录用惊叹的眼神看着谢青云,不想他停下扰了思路,压低声音道,“我替你研磨,你继续罢。”
谢青云见他已经上手,便也不推辞,沾了墨水,继续写起来。
直到了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谢青云才终于是写完,放下毛笔的那刻,只觉得执笔的手腕微微酸痛,今天握笔的时间太长,难免有些无力。
抬起头,竟然发现班上的学生都走了,却只剩学录一人点了盏灯,还在这边等着他。
谢青云站起身忏愧道,“学生一时入了神,却不知已经下课,那升堂礼怕是要赶不上了。”
学录摆摆手,“无碍,你是勤学,我已经提前交代了,不会算你出席的,快些将纸给我,我替你一起看了。”
早就等这一刻等了许久了,见他终是写完,学录迫不及待起来。
谢青云将几页厚厚的纸张整理好递了过去,“劳烦学录了。”
学录老脸一红,他就是想看,随便扯了个由头,谢青云这么正经的道谢,倒是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咳咳,如今正是晚饭,你怕也赶不及,不如同我一起。”
谢青云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嘴上假意推拒,实则心里还是挺想尝尝,老师的伙食和学生的有什么不一样,“那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快别废话,收拾好东西,同我一起。”学录不将这点小事放在眼里,大步阔首的率先走了出去。
谢青云在他转身后,脸上露出笑来,也不耽误,将东西收好,便出了门。
还是掌馔厅,不过与监生不同的是,先生们用食的地方在二楼。
学录让谢青云坐下,自己去打了饭菜,瞧着与学生的也没什么不同,也就份量少了,还多了一道荤菜。
谢青云尝了一口,味道好像要好点。
先生用食,倒是没人监管,也没那不准说话的规矩,只是两人都遵从食不言,出了咀嚼声,便再也听不到别的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二楼又上来了人,都是谢青云不熟识的。
先生们见到一个监生竟上了二楼,又见谢青云对面的学录,便知定是他带来的。
打好饭菜,都来到了谢青云这桌,一人坐到了学录的旁边,看着关系极好。
谢青云赶紧站起身子,给他们作揖行礼,规矩不能忘。
“快些坐下,吃饭便没有那么多规矩。”坐在学录旁边的先生道。
谢青云才是坐了下来,继续沉默吃饭。
“老陆,莫不是这就是你选中的学生,竟都单独开小灶了。”那位先生调笑道。
学录瞪他一眼,示意有学生在,别再胡乱言语。
那人知道他的性子,也知趣的闭嘴,正要将饭碗放下,却见桌子边有一堆草纸,也没重视,拿起了那些草纸,要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本来还在细嚼慢咽,特别规矩的陆学录,看到这一幕,赶紧伸手夺过那些纸,抱进怀里,怒瞪那人,“马方,你做什么?!”
马方是正义堂的学录,和陆成也相熟多年,还是头一回看他在学生面前,这么不顾面子,有些惊异,“你这么大反应作甚,不过是要将它放到一边。”
陆成可不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他是知道这些草纸上的东西多么珍贵有用,嫌弃的对马方摆手,“你自己上那边去,别弄脏了我的东西。”
马方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对那些纸起了兴趣,“这难不成是什么宝贝,护的这么紧。快拿来我瞧瞧。”
说着就要伸手去夺,陆成赶紧站起身子,怕他糙手糙脚碰坏了那可要心疼。
“快些离我远些。”陆成紧紧护着那些纸。
一个偏要看,一个偏不给,两个四十好几的人,好似孩童一般争抢起来,其他人都看了没脸,谢青云默默低下头,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还是一人实在看不下去,这还有学生在呢,“都成什么样子,还不快些坐下。”
马方和陆成一同看向出声的人,随后老实的坐回位置。
陆成赧然道,“李博士,还请见怪。”
竟然是博士,谢青云偷偷拿眼打量那姓李的博士,果然看着就极具诗华,很有涵养的样子。
马方也讪笑,“我也是想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闻言其他人也都看向陆成抱着的那些纸,心里起了兴趣,陆成无奈,他自己《坤》卦还没来得及看,若是落到这些人手里,至少明日才能拿得回来。
心里虽然无奈,但看李博士都好似很感兴趣,陆成只好将宝贝纸递到李博士面前,“不过是学生写的一些见解,我拿回去看看。”
他这么一说,众人心里兴趣便消下去一大半,学生的经义见解他们看的多了,出彩的多,但也都平常。
李博士也是如此,不过东西都递到眼前,便接了过来,翻看了第一页,起先还不甚在意,再看后面,脸色也愈加严肃起来。
细细的将《乾》卦全部看完,李博士才叹出一口浊气,脸上有激动的潮红,忙问陆成,“这是哪个大儒写的,实乃是大才啊,老夫要去讨教一二。”
陆成尴尬,他方才都说是学生,难不成李博士没听清。
马方笑道,“老陆说了是他的学生,哪里来的大儒?”
李博士一愣,视线回到那堆草纸上,仔细一看,虽字体端正,但笔迹还是有些稚嫩,确实不想大儒所书,他突然将目光看向谢青云。
谢青云正在偷偷打量他,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
偷看被人撞到,谢青云有些尴尬,朝李博士笑笑,作揖道,“李博士好。”
李博士却指着谢青云对陆成道,“你说的学生,难不成就是这个小娃娃?”
这倒不是看不起谢青云,实在是那纸上的经义一点都不像是个孩童能写出来的,包括《乾》卦后面整理的大智慧,实在发人深省,没有一点阅历的人不可能写的出来。
的确是谢青云所书,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谢青云一字一句的写下来,陆成自己都不会信的,不过事实如此,只能说天赋过人。
“正是他了。”陆成肯定道。
李博士比刚刚看完《乾》卦还要震惊,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这便是你们崇志班从保定府招来的神童?”
陆成愣了愣,他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这里,再看看谢青云的年纪,好像正是。
李博士大笑起来,赞赏的看向谢青云,“好啊,果然是个神童,能写出这些,也不堕了你小三元的名头。”
谢青云不好意思低下头,“不过是运气。”
“哪里是什么运气,谁能靠运气,就能拿到小三元,不必谦虚,有那真才实学,便是最好。”李博士心情极好道。
又是将谢青云夸了一顿,然后勉励他不要懈怠,便要转身离开。
陆成眼巴巴的看着他手中拿着的纸张,小声道,“李博士,那纸...”
李博士好像才想起般,陆成以为他是要还给自己,却听他道,“这些东西写的极有趣,我先替你看看,明日再还你。”
这说辞竟与陆成从谢青云那把东西要过来时说的一般无二,谢青云看着陆学录生无可恋的脸,不知怎么突然想笑。
最后陆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博士拿着纸,心情极好的离开了,一下子坐回椅子上,想到罪魁祸首,陆成用吃人的眼神看向马方。
马方却是根本没感觉到,李博士走的太快,他也想看看那纸上到底写的什么啊。
“马方...”陆成咬牙切齿。
马方才似感觉到旁边人身上散发的黑气,莫名其妙,“怎么了?”
陆成一下子泄了气,懒得和他说话,见谢青云吃的差不多,便道,“吃完了就快些回号舍,要熄灯了。”
谢青云识趣的点头,然后抱着自己的东西溜了。
隐约还听到身后好似传来了一声哀嚎,不过听得不真切,谢青云不敢确定。
等回了号舍,其余三人都已经洗漱好,各拿了一本书在看着,见他回来,王子久赶紧道,“青云,你今日在课上写的什么,学录怎么把你一人留下了?”
谢青云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关玉和看出他的迟疑,解围道,“先让青云去洗漱了,不然熄灯可就麻烦了。”
“是了,青云你快些去,回来再与我说。”王子久挥手。
谢青云便顺势将东西放下,抱了干净的衣物去洗漱,他才出屋子不久,就见程进发出一声冷哼。
关玉和皱眉却是没说什么,王子久压根没意识到程进突然发什么抽,一心等着谢青云回来。
谢青云用了一刻钟才回屋,王子久迫不及待的连声追问。
知道得不到答案,这厮怕是不会消停,谢青云就简单的将事情说了。
王子久来不及感叹,就听程进突然冷笑一句,“哗众取宠。”
谢青云莫名其妙,自己这是哪里招惹他了?
王子久这下听明白了,是自己让谢青云说的,如今程进这话不是打他的脸吗,顿时就不高兴了,“你说谁哗众取宠,将话说明白了,又不是深宅妇人,阴阳怪气的给谁看!”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自己说话直接,就不喜欢别人弯弯绕绕的来。
程进将手中的书往床板上一搁,“说的便是你们,不过是晚回来,说的话都不知道真假,还学录只是等你写的东西,我看你留你下来单独训斥罢了。”
谢青云脸色冷了下来,这程进之前都不怎么搭理他们,但也互不交集,如今哪根筋抽了,“那不如我们去学录面前问问,我说的可有假?”
程进继续冷笑,“我为何要去,你上课被学录叫起来,大家都亲眼所见,又何须其他?”
这话说的难听,关玉和也听不下去了,“程进,大家都是一个号舍的,何必闹得难看,你若是不想听,我们便不说了就是。”
谢青云沉默,本来他也没想说的,只是王子久纠缠,如果真是说话声音吵到他,才如此,那是他和王子久不对。
有些人喜静,住宿舍的时候就是不喜欢别人说话,性格比较敏感的,都是正常。
王子久不服,要再分辩,却被关玉和拉了衣角,才愤愤不平忍了下来。
“什么想听不想听,我就是看不过你们装模作样,不是是个小三元,有什么好得意的?”程进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来是忍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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