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这不公平

云莫白一个人坐在小厨房门前煎药,他一手握着经卷,一手握着蒲扇,身前是两个并排放着的药炉。

想来,一个是给风霁的,另一个便是花百染的。

顾南逐去厨房又找了一个蒲扇出来:“云先生,我帮你看一个吧。”

云莫白抬眼,指了左手边的那个:“这个是花百染的。”

其实,顾南逐本意是想将师尊的那炉药自己看着。可是想了想,云莫白是药理大家,他看着定然是比自己看着更稳妥的,便坐到花百染的那炉药前轻轻扇着火。

跳动的橙红色火苗时而崩出一点儿火星,二人各自无话。

顾南逐偏头瞧了一眼,见云莫白不再看经卷了,这才开始搭话道:“云先生,我师尊平日里有些口无遮拦,但她没有坏心思,也不是故意隐瞒着云先生不顾惜自己身子的。若是云先生因为刚才师尊的话恼她,我代师尊给您道个不是。”

云莫白垂着眼,半晌才笑了一下。

“是风霁让你来说的?”

顾南逐一怔,又连忙摇头:“不是,师尊刚上了药,已经歇下了。她方才一直在苦恼惹恼了您,我这才来替师尊解释一下。”

云莫白:“你太在意她了。”

这一句话,让顾南逐怔了片刻。

他确实很在意风霁,在意她喜欢什么,习惯什么,甚至是她想什么。他做这些一来是因为风霁对他好,二来也是因为有足够的理由。

旁人问起,他大可以说是“有事弟子服其劳”,让师尊心中舒畅才是为弟子的孝道。

就连在他自己的心中,顾南逐都不愿承认是自己不知何时生出的那一点情愫。

他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师尊不过是他年少时最熟悉的女子,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将所有美好的幻象都加持在风霁一个人的身上,他更不愿承认自己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肖想。

是以一旦有人问起,他便会下意识的羞恼。

顾南逐刚要解释,云莫白却径自绕开了这个话题。

便见他将瘫在腿上的经卷夹好书签合起来,缓缓打着蒲扇:“我没有恼她,只是有点儿恨铁不成钢而已。其实这么说……也有些不确切。”

顾南逐不过是个孩子,云莫白也在想,自己这些话同他说做什么?

可很多时候,有些话对熟悉的人也说不出口,对亲近的人更是羞于启齿。也正是他年纪尚轻,云莫白才会没什么心理负担。

阳光倾下来,映的他衣襟上绣着的银鹤雪松图光彩熠熠。

“很多时候,我甚至在想,开阳峰这一脉为所谓的天下苍生付出太多了。若是仅剩的这一个孤女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风涯会不会后悔当初以身殉世?”云莫白道:“医者仁心应是对这世间的病人一视同仁,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大过人命,我也从未如此心疼过一个人。很多时候我甚至想,她倒不如早日嫁了,魔君也好,贩夫走卒也好。离开了开阳峰,就离开了她摆不脱的命运。”

“世人都是有惰性的,当初风涯以身殉世,他们就总会想着若是牧原下镇着的东西一旦躁动起来,风霁也还会有办法。他们所谓的权衡利弊,便是可着开阳峰这一脉用到底,谁会心疼风霁是怎么想的?或许日后还会有人说,他们给了风霁这么多年的尊崇,就是为了补偿她最后做出的牺牲?这不公平。”

云莫白站起身,拿了两只碗将煎好的药倒出来:“我心疼她,更想护着她,比谁都迫切。可她自己就像是给自己裹了厚厚的蚌壳,谁说都没用,谁劝都不听。本该是做公主做纨绔的命,却生了一颗操心的心,就算是再好的大夫也救不了。”

他说完,便端着碗走了。

屋里躺着的那个显然更难伺候一些,正因如此,云莫白端走了花百染的药,给顾南逐留下了风霁的。

炭火渐渐息下来,顾南逐摸了摸滚烫的碗沿,索性凉一凉再给风霁端过去。

方才云莫白的话说的着实云里雾里,但顾南逐却比谁都明白。他是在担心,担心风霁一旦真的平了牧原的乱,日后一旦出事,那些所谓的仙门族老一定会将风霁第一个抬上去,成了开阳峰这“满门忠烈”四个字。

也正如他所说,这不公平。

任谁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只是旁人劝的再多也没有用,全得看她自己怎么想。

顾南逐去厨房找了个汤匙,并着药一起给风霁送去。浓黑色的药汤散发着熏人的苦味,也难为了师尊每天都要两大碗的灌下去。

院子里,风霁倒是没有睡着,此时歪在榻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南逐走过去,舀了药吹了吹:“师尊,该吃药了。”

风霁摆手,将药碗接过来,咬牙横心一口气灌下去,抿着唇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我怀疑云莫白就是在蓄意报复我,简直苦的惨无人道。”

“云先生没生师尊的气,是师尊想多了。”顾南逐将之前摘的梨用衣袖擦了擦,递给风霁解苦:“后院的梨熟透了,要么我去摘一些,师尊给云先生拿几个?”

风霁忍笑,顾南逐好好地一个孩子,怎么干起了扯线求和的活儿了?

不过她原本就是要去哄人的,既然顾南逐说了,她便也顺势答应下来:“走吧,咱们去摘梨子。”

人间四季泾渭分明,这半是花开半是雪落的美景就只有仙境才有。

风霁站在树下接梨,顾南逐爬上树去,挑挑拣拣的选了几个最大的摘下来好生揣在怀里,又攀着树枝跳下来。

老梨树生了几百年,枝杈长了两人高,有很多枯枝早已经腐朽了。

风霁怕人抓错了树枝摔到,便连忙去接他。顾南逐一低头,见风霁伸手又怕砸到她,竟双手勾着树枝荡了一下,迎面和风霁撞了个满怀,怀里揣着的梨子掉了一地。

风霁:“你没摔到吧。”

“师尊接我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顾南逐连忙蹲下捡梨,僵着手指将梨子一股脑的塞进风霁的怀里,烫着一张脸:“咱们快走吧。”

黄澄澄的梨子上还沾着点儿雪,冰凉冰凉的。

风霁拢着袖子兜紧了,跟着顾南逐的脚步向前走:“我小的时候就爬这棵树玩儿,算来足有千年了?这树每年都生新枝,老枝便不结实了,我怕你挑粗的站一不小心再掉下来。”

顾南逐心中只顾着回味方才撞在师尊怀里的那一下,软的像是摔在了云上。

“想什么呢。”顾南逐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风霁耳朵最是尖,听到了这声音忙问道:“怎么了?”

“有蚊子。”顾南逐破罐子破摔的扯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