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子析又何尝不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只是花百染平日虽看着不着调,但却是当世武修中顶尖的人物,就连他都铩羽而归,旁人怕是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他身为七曜山掌门,一众弟子的尊师,一干师弟的兄长。如今遇上危险也是不得不去。
开阳峰已经付出过太多了,他决不能让风霁再涉险了。
未子析反驳道:“此事不用再说了,你好好养伤。”
风霁轻轻拂过自己袖口上绣着的浅色花纹,声音出奇的平静。
“并非我和你争什么,掌门师兄。千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你们都不在牧原,我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来的人,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牧原。”风霁伸出自己的手,垂着头静静地看着。
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像是隐约能够感觉到有温热的鲜血涌过肌肤,而后又一寸寸的变凉。
岁月早已经忘记了那一段过往,但风霁每次想起来,似乎还能感受到舌尖儿处那点儿咸涩的铁锈味。
她抬起头,被帛带覆着的眼看不出一丁点的情绪。
“我相信花百染的强大,也相信掌门师兄你。但,我更相信流淌在我身体里的血,我相信兄长会保佑我的。当初我能走出来,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未子析没话说了。
千余年前的风霁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牧原刚平静下来,整个开阳峰一夜之间从人声鼎沸变的门庭萧索,宛若一个空荡荡的鬼峰。
她伤了眼睛,好不容易被云老先生救回来,却又开始整夜的哭。
当时天璇峰现任峰主斑竹枝尚未就任,其余几个师兄便轮流留在开阳峰陪着她,没有人敢责怪,也没有人有怨言,任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会没事人一般的活着。
再后来……她的眼睛能看到了,便又折了刀换了剑,在七曜山的藏经楼蹲了数年,寻找活死人之法。
风涯的剑被供在了紫薇台,每年都有无数人去祭拜,也有无数人来探望风霁,渐渐将她的身份抬的越来越高。可未子析从不敢让她去见,更不敢让她听到有关牧原的一丁点儿消息。
不是切肤之痛,体味不到那种苦。
其实也只是近几百年,风霁才终于忘了些前尘过往,能重新站在阳光下,能短时间的看一看阳光了。
未子析几人硬是给风霁塞了个弟子,不问根骨由她骄纵着,因由也是如此。
似乎自从顾南逐来了,风霁也才终于像是个寻常人的样子了,终于给连飞鸟野兔都没有的开阳峰添上点儿人气儿了。
风霁起身向外走,未子析也忙扶着她,将她送出去。
便听风霁说道:“我记得很多年前,掌门师兄曾同我说过。总在原地踏步的人是没办法真的看破那些过往的,只有往前走,才能看到柳暗花明。其实这些年,我已经不大能梦见我兄长,梦到淮安师兄他们了。可我总觉得……当年兄长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同我说完,我总得再回去看看。”
未子析默了片刻,拍了拍她的手背:“等你眼睛好了,我同你去。”
“不用了,七曜山离不开你,等玄清能独当一面了,这些劳苦功高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再和你抢。等过些时日陆师兄出关了,让他陪我去吧。”风霁跨过卞清殿的门槛,对未子析道:“别告诉南逐。”
……
而今花百染在牧原受了伤,半个七曜山人心惶惶,不用想也知道,定有不少人谣传着“牧原底下镇着的东西要出来了”之类的话。
一时间,倒是没有人管她这个半瞎的病号了。
风霁自己慢慢的走,却不免想起当初的事情。
风涯是世间难得的天才,当年几乎无人不说,风涯当称古往今来的武修第一人。在她的心里,兄长就是无所不能的英雄。
可牧原一战,开阳峰所有弟子都在牧原布阵,兄长和淮安师兄两个当世顶尖的金仙一动鏖战鬼王,七曜山和幻天宫等势力也都出战了不少的高手。
可……这些人却全都死在了牧原。
风霁当时也在,她根本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当鬼王的反噬将她们卷进阵中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风涯也只来得及私心一次,将她给送出来。
一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够凡人转世轮回十次,够朝代更迭数遭。很多细节,风霁也已经记不清了。
但还是那句话,她早晚都要再去一次牧原,去亲眼看看的。
风霁一边想着事情一边下山,甚至没听见跟在他身后走着的那人的脚步声。
顾南逐见师尊实在是没听见,只好快步赶上去扶她:“师尊,您把我忘了。”
听到他的声音,风霁这才如梦方醒,一拍自己的额头。
“我还以为你跟着储玄清先回开阳峰了,开阳峰有结界,没有你带着,他们进得去么?”风霁说道。
顾南逐牵着她的手绕开地上的石头:“师尊又忘了,褚师兄云先生他们都能进出结界,您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风霁确实心不在焉。
只不过,很多事情担心不来,就算是过早担心,心神不宁也是没有用的。
风霁牵着顾南逐,笑了起来:“等花百染醒了,我带你去昆仑之巅看雪吧。你刚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要带你去看‘苍山负雪,明烛天南’么,现在昆仑正是冬日,景色最好。若是今年不去,就又要等一年了。”
跟在身边的人没有说话。
风霁自顾自的道:“到时候咱们先去镇子上买几件裘衣带着……”
“云先生说了,师尊的眼睛畏光,不能长时间的看雪。”顾南逐言罢,默了片刻,又接了一句:“我一直在卞清殿附近,也听见师尊的话了。”
这人生,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风霁之前还刻意同未子析说这件事不要告诉顾南逐,谁知道冤家路窄,越担心的事来的越快。
不等未子析漏出去,顾南逐却自己听见了。
风霁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顺手撸了一把他的额发:“你既然听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你在家里等我回来,等我和陆师兄从牧原回来了,给你带糖葫芦。”
顾南逐最嫌弃的就是风霁总将他当做孩子。
他已经不小了,至少顾南逐自己觉得,他足够可以独当一面了。即便是不算强大,但遇上了什么事情,他也应该有资格和风霁一同承担了。
顾南逐直接开口:“师尊什么时候去牧原,带我一起吧。”
风霁不想让他知道,就是怕顾南逐想要跟着。牧原的危险程度和弥阳城可谓是云泥之别,她自己都未必能平安出来,更遑论带上一个顾南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