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飞?总算是出来了……”
范白整睁开眼睛,只觉得半边眼眸都被血水糊住了。他下意识的抓住阿眠:“我们快走!”
“还走得了么?”
一众修士之中,为首的那人踏着柳梢直上层云。
那双总是慵懒眯着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睁大。他大笑着举剑扑了上来:“既然回来了,就别想走了。”
“郎宏扬!你私杀凡人,就不怕你家祖师怪罪么!”阿眠吓道。
男子分毫不退,一路将二人逼到城头。
那张平静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些许表情,或可说是狰狞:“近千年修行的大妖,我拿了你的妖丹献与祖师炼药,祖师高兴了,岂会再追责这么一点小事?一条人命,蝼蚁都不如。”
耳边的风声很大,范白本该听不见的。可此时,男人的话范白却听得一清二楚。
烙在耳朵里,一个字也不差。
就算是说的没有那么明白,可范白也听懂了。他一路追着阿眠来到弥阳城,所为不是妖入人间,祸乱苍生,只是为了她的一颗妖丹。
只是为了向祖师献上一件儿称心的礼物,一件儿血淋淋的礼物……
一双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耳朵:“不要听。”
阿眠的身后羽翼张扬,荡起一阵罡风,声音轻柔:“别听他胡言乱语。”
很多话,听个只言片语便也够猜出因果了。
所谓正义,或许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许只是自己的利益至上,不管他人的死活。不管是弥阳城的这些凡人,还是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神仙。
说到底,都是一样的。
范白的半边身子都被烧伤,灼痛的厉害。她回身抱住阿眠,似乎也不再因为被背叛而伤心了。
“我们一起走吧,或者一起永远留在这儿。”他说。
“好。”
阿眠应道。
黑色的大鸟扬起羽翼,扫飞了几个冲上来的修士,抱起范白飞向了高高的城墙。
阿眠将他放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在这儿等我。”
范白下意识的伸手,大鸟已经俯冲向郎宏扬。
她双爪宛若钢钉一般,抓住了那人一飞冲天。郎宏扬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只是下意识的向上挥剑。
一声尖肃的鸣叫声……
一人一鸟缠斗着,寻常人根本插不上手。
一干修士只是仰着头望着神仙打架,谁也不敢上前。
范白倚着墙根儿,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望着天幕。两侧,窸窣的脚步声临近。
几个城中将士拎着浸过符灰水的弓箭,隐隐瞄准了阿眠。
“若是不小心伤到了仙师怎么办?”
“仙师那般厉害,定不会有事的。更何况,咱们不也是为了帮忙么……”
那几个人小声说着话,弓如满月的指向天上的大鸟。
郎宏扬愈见占了上风,阿眠也渐渐不敌。范白咬着嘴唇,将满口血腥咽进喉咙,蓦地拎起一块碎掉的墙砖,拍在了最近一个人的头上。
百丈城墙,流云隐隐,寒风啸啸。
他毫不留情的将满脸是血的人一脚踢下去,起身冲向另一个。
范白半边烧伤的身子不痛了,事到如今,早已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杀人了……妖怪杀人了!”
大喊声荡出去,终于将正在看混战的那群人的视线喊来了一些。
官宦富豪,凡俗走卒。富家小姐,官家夫人……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身份地位,不同的生长环境。
可看着他的目光,却都是一模一样的厌恶。
惊叫声过后,那群人渐渐平静。
“看吧,妖怪养大的孩子,就是嗜杀成性的。之前那些年,不过是将那些凶性藏在皮囊之中罢了,他今天杀了一个人,日后还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呢……”
“决不能让他走了,若是仙师们离开了弥阳城,他再回来报复怎么办……”
范白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些提起弓箭指向自己的人。他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一步步的向后退着。
身后,便是百丈城墙。
箭矢闪亮的银尖儿都在指向他,范白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那只大鸟,张开手臂向后仰倒过去。
他可能不能和阿眠一起走了。
呼啸的风将他托起,范白只觉得,似乎有一股热流淌过自己的脖子。
弥阳城四面八方的阵法全都熄了下去,阿眠从身后抱着他,轻飘飘的落在了城墙上。
那个他跳下来的位置。
拿着弓箭的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二人,丢下手上的东西转身就跑。温热的鲜血渐渐在脚下汇成一个小血泊,范白看着隐隐透出胸口的箭矢,又摸了摸伏在他背上的那个人。
阿眠闭着眼睛,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了无生息。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和阿眠的结局,或许是自己垂垂老矣,或是二人两不相见。却从没想过,她会死在自己的前面。
妖那么强大,会法术会变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可又是那么脆弱,几支沾了符灰水的箭矢,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银亮的箭尖还在向下滴血,范白看着自己的脚下,缓缓抬起头。
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情绪了。那些血带走的不知是阿眠的生机,还有他的。
“你们看到了么?妖的血也是红的,同人没什么两样。”
无人应声,只有郎宏扬落在城墙上。他一双皂靴不染尘埃,嫌恶的避开地上的鲜血,远远一伸手。
阿眠的身子一颤,左侧第三根肋骨突然无端爆开,一个鸽卵大小的妖丹缓缓飞出来,落在了郎宏扬的掌心上。
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了。
阿眠也永远回不来了。
郎宏扬转身便走。
胸口揣着的那枚铜钱微微发烫,同样的位置,阿眠的心口多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愈合的大洞。
范白看着郎宏扬的背影:“你从一开始追杀我们,想要的就是阿眠的妖丹,是么?”
男人头也不抬,扬了扬手上的玉盒:“我想要的东西拿到了。”
“你拿不走。”
铜钱愈发滚烫,就像是一颗烧红了的烙铁,贴在范白的胸口上。
最初的疼痛过后,却像是有一重温柔的水波漫过来,将他拢在怀中。范白伸手,郎宏扬手上的玉盒却突然颤动了起来,紧接着化为齑粉。
金灿灿的妖丹飞回到范白的手上。
郎宏扬诧异的回头,看着有若魔神的范白:“她给了你一半的法力?怪不得……今天,你也别想活了。”
“那我们就都给阿眠陪葬吧。”
范白捏住那颗妖丹,仰头吞入腹中。
……
弥阳城的幻景渐渐崩塌,残存的吉光片羽也将渐渐化为齑粉。
千年妖兽的妖丹,足够撑爆一个寻常仙人,顾南逐还待看下去,却被风霁捂住了眼睛。
她指尖冰凉,声音轻轻:“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