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逐选剑,当的上四个字,随遇而安。
他随性不挑,拔了一柄便走。既然选定了这一柄,其余的便也都不看了,说的好听一些是性子实在,说的难听些,着实有些呆板死心眼。
见风霁和花百染这副神情,顾南逐才后知后觉的紧张了些:“师尊,这柄剑不好么?”
“好!”风霁昧着良心,睁着眼睛扯谎。
她看着剑柄上刻着的两个古体字,一本正经:“阿瞒,这名字也不错,你既然选了便是与你有缘,非常好!”
风霁说了非常好,顾南逐就真的以为非常好。
他心满意足的还了剑,又将阿瞒抱在胸前,乖觉的走到了风霁的身边:“师尊说了好,那就一定好。”
花百染:“……”
上天为什么不落下一道雷,将这对孤芳自赏日常互吹的师徒劈死?
花百染伸手将自己的扇子抢回来,扇着风顺气。一眼瞧见储玄清,才算是气顺了些:“玄清,今儿掌门师兄去见谁了?”
“是玄天宫的序彦真人,原本应是玄天宫宫主亲自前来的,只是玄天宫突然出了事,宫主脱不开身,这才让序彦真人来七曜山与师尊详谈。”储玄清恭敬应道。
花百染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他展开折扇挡住了半张脸,同储玄清小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风霁闻言,也抬头望过去。
上一次与花百染议亲的便是玄天宫宫主的小女儿,不过郎风流,妾无意,这件婚事便也就此作罢了。
此番本该是玄天宫宫主亲自前来,却临时有事换了山门的一个长老前来七曜山。
倒也不知道,这玄天宫是真的出了事还是宫主假托有事,因为之前花百染的无礼给七曜山一个下马威。
储玄清也看出了花百染的心思,只是摇头:“弟子也不知究竟何时,不过临走之前师尊特意嘱咐了,若是瞧见了花师叔,便让我问一问师叔的清静经抄完了没。”
“嘿……”花百染收了这扇,在储玄清的头上敲了一下:“不学些好的,非要学掌门师兄的呆板,你这孩子没救了。”
从剑池分别,花百染和风霁师徒二人一路回行。
花百染拎着扇子,难得没有嬉皮笑脸。
“我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往日里你的事情,掌门师兄从不会交给旁人去管的,让玄清接待宾客,自己陪你来剑池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此番会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又不是三岁,难不成还要人亦步亦趋的跟着?我看你倒是多虑了。”风霁道
顾南逐走在前面,伸手拂开挡路的红樱枝。风霁笑笑,将他唤回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掌门师兄从来都是个有分寸的,即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该是你我操心。”
话音刚落,风霁的话也是一止。
她默了一瞬,方道:“若真的是掌门师兄和宋衍都解决不了的大事,便也不会这么太平了。”
太平年景,像风霁和花百染这样的武修,往往都是没什么用武之地的。
她平日在开阳峰偷闲,花百染天上地下的风流,七曜山的一干事物都是未子析主办,宋衍辅佐。
千年来的风调雨顺,四海升平,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若三界之中,真的出了不得不让武修出手的事情,想必未子析也不会坐的这么稳了。
花百染也被风霁的话说服了。
他拢着扇柄敲了下掌心,眉心舒展开来:“你说得对,操心的事就让他们操心去吧,我乐得偷这浮生半日闲。”
前方便到了四季殿,花百染将人送到了,便也不往里走了:“我且回去了,回见。”
眼看夕阳西斜,寻寻常常便又是一日的消磨。
风霁折了两枝红樱插在窗口的花瓶中,一回头便见顾南逐扯了一块帕子,仔细擦着自己方才得来的“绝世好剑”,神情满是欣喜。
“师尊,我这些时日一直在练身体里的真气,什么时候我也能向您一样,将仙剑随心变来变去啊。”
风霁:“唔,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慢慢修炼,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将剑变来变去有什么好玩儿的?我年少的时候就喜欢将剑拿在手上,恨不得所有看到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剑修。”
说到这儿,风霁眯着眼笑起来:“但我兄长说了,不是比试的时候,拿着剑到处走实在是有些不礼貌,我当初还有些后悔为何纳物之术习得这样早,不能让我多显摆一些时日。你性子不像我,我年少张扬的很,你却沉稳内敛,日后定能独当一面。”
“自古以来弟子都是像师尊的,我也像。”顾南逐说道。
他摆弄着手里的长剑:“今日褚师兄说,师尊渡真仙劫的时候曾剑斩银河星辰,英姿飒爽的很。我定努力修炼,不堕师尊威名。”
“你师尊没有什么威名,倒是有不少的诨名。”风霁站起来:“你既然这么想学,那我今天便开始教你,开阳峰的剑术,向来都是剑意相传。我将我会的教给你,领会多少,便看你自己了。”
天际最后一抹天光也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下,星星点点的星子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粲然明灭。
风霁弹指,华光氤氲之下,流月骤然闪现,悬浮在半空中绕着二人转了一圈。
“师尊……”
顾南逐话还没说完,便被风霁拎着肩膀一起踩在了剑上。
流月剑的剑身还不足半个巴掌宽,虽说离地不过半米,可双脚到底没有踩在实地上。这种感觉,就像是拿着自己的小命在悬崖上走钢丝。
顾南逐一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不敢睁眼,更不敢闭眼。想要去抓风霁更是不敢,只好死死的拉着她的衣袖,刚要向下跳……
风霁坏心眼的捏了个决,流月剑冲天而起。
“师尊师尊!别飞了!”流月飞的极快,风从四面八方鼓吹过来,吹的顾南逐的声音都在发颤:“太高了!您飞的太高了!”
“别怕,我在呢,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明明周围吹着很大的风,可风霁的声音却那般清楚的传进顾南逐的耳朵里。
她一只手捂着顾南逐的眼睛,拉着他的双臂环住自己的腰:“旁人修剑,都是要先修剑术,再修默契,可我不一样。想要修好剑,就要先学会相信你的剑。”
风霁的声音就像是有着奇怪的魔力,能让顾南逐安静下来似的。
他明明双腿都在发抖,可此时双臂环着风霁的腰,就像是重新收获了安心……
眼前的手渐渐移开。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这一瞬间,顾南逐甚至觉得周围的风声都变大了。
他连忙将头扎进风霁的怀里,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量已经拔得很高,此时将额头抵在风霁的怀中,更是身子修长:“师尊,我真的不会飞啊,若是掉下去我可就没命了。”
“你睁眼瞧一瞧。”
风霁一只手环着他的脊背:“相信我。”
相信我,简单的三个字,顾南逐便真的愿意相信她。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将他的发吹的有些眯眼,顾南逐缓缓睁眼,这一瞬间却见四面八方全是墨蓝色的天幕,周天的星子离自己极近。而那灼灼红樱林,却早已经在自己的脚下蜿蜒成了一条宛若灼烧的红线。
顾南逐倒吸一口冷气,膝盖一软,彻底没了胆子。
“修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是一条注定一个人孤独走下去的旅程。总有一天,你会一个人乘风御剑,一个人俯瞰山河。我不能永远带着你,这些风景,你也迟早要一个人去瞧的。我可以护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
风霁安慰似的拍了拍顾南逐的背:“一个人的时候,不管遇到了怎样的磨难,都一定要相信你手中的剑,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伙伴。现在,你试着放松下来,感受一下脚下的剑。”
二人踩着的是风霁的流月剑,按理说,认主的剑再不会同第二人生出共感。
可风霁千岁高龄,比之顾南逐,实在是强大的过分。
若是用了阿瞒教顾南逐御剑,日后顾南逐再想要收服阿瞒,那便是难上登天了。无奈,也就只好用流月暂时顶替一下。
二人相对而立,顾南逐此时的心里就只剩下害怕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感受脚下的剑?
他声音都在哆嗦:“师尊,我感觉不到啊。”
“心中只想着害怕,自然是感觉不到的。用心去感知脚下的仙剑,你在尝试着感知它的时候,它也在努力的靠近你……”
耳边的风声小了,脚下的空气似乎也渐渐凝实了。
只是顾南逐依旧不敢松手,他就像是拼命的拉着唯一能够救命的那根稻草,一旦放手了,自己便也彻底要跌落下去了。
那个将他拉出泥潭的人,那个宠他爱他,叫他练剑传道解惑的人,是他这一世的心之所安。
只要在师尊的身边,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