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辩无果,风霁最终还是将人带回了开阳峰。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拔的不高,长发梳成马尾吊在身后,怯怯的跟在风霁身后。
风霁走一步,他便走一步,浑像排雷似的,专挑着风霁的脚印儿走。
穿过了一片红樱林,方见四季殿真容。
昔年,开阳峰也是仙门大派,门徒无数的。前任峰主风涯的剑术超凡脱俗,前来拜师的弟子也是趋之若鹜。
只是风涯不在之后,风霁性子温顺慵懒,不像是能够掌大事者,更不像能统领门徒万千的人。
这些年来,她不收弟子,也没有人放心将自家的孩子交给她,开阳峰自然门徒萧索。
现今带回来一个人,总算不是她一个人打光棍儿了。
风霁坐在院中的茶几前,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了一杯水。
少年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来,将茶杯端起来,跪行到风霁面前:“师尊请喝茶。”
风霁:“……”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还是风霁第一次带弟子,委实有些手足无措。
她十几岁的时候已经能御剑劈死野猪了,也没有人刻意带着,兄长练剑的时候她在一旁瞧着,久而久之的便会了。
这刚带回来的,毫无根底的弟子该怎么教?
但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的,自己没收过弟子,总还是见过别家的弟子吧。
风霁清了清嗓子,接过少年递过来的茶:“我是修剑的,你若是喜欢剑,我也可以教你。你若是不喜欢……”
“我喜欢!”少年人眼睛亮亮的,抢着回应道。
风霁见过拜师之后欣喜若狂的,却没见过拜了个花瓶还这般开心的。
方才少年执意留在七曜山是为了什么,风霁也没有多问,谁人都有不可说的隐秘,她也一样。
此时见少年还算是乖巧,风霁便也同掌门师兄所说的那样,就当是收了个弟子回来陪自己解闷儿好了。
这少年根骨一般,放在谁那儿都照样是泯然众人,修与不修,如何修也没什么区别。
风霁又道:“开阳峰不同其他六峰,我不求你道法出尘,剑术高绝,但求你能品行端正,一生顺遂。对了,你是姓南?”
“我……姓顾,名南逐。”少年抬起头来瞧了风霁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师尊若是不喜欢,还请师尊为弟子赐名。”
“凡尘名姓是父母赐予的第一件礼物,岂能随便乱改?”风霁起身,将人也扶起来:“四季殿空房间很多,你挑一间自己喜欢的住,缺什么过来同我要。你初来乍到,我怕管内务的师兄欺负你。”
风霁言罢,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少年,加油。”便转身睡觉去了。
身后,顾南逐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张小脸儿都有了神采。
他此时总算是露出了些许少年人的神色:“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修习,不给师尊丢人的。我根骨不如别人,但一定会比根骨高的弟子更加努力。”
仙人寿数无尽,风霁更是道法大成,有数不尽的寿数。
她不急着传自己的道,授自己的业,此时却要给别人解惑带娃。
还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变化没有掌门师兄变卦快。
她自己每天不是睡觉就是练剑,万一一个不小心,将人削掉了个胳膊腿儿,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在这儿留上几天,等着半个月过去,便将人给掌门师兄送去。
自己实在是教不来,掌门师兄也不至于将人硬塞到自己的开阳峰吧。
风霁倚在软塌上,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外头的阳光太毒辣,灼的她眼睛一阵不舒服。
她不喜欢阳光,此时便将袖子盖在脸上,打算小憩一会儿。
然而没过一阵,风霁便被殿外一阵搓洗声吵醒。
隔着窗子,她看到顾南逐蹲在溪水边搅着什么,声音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往日里开阳峰寂静无声,今天突然多了个人,又多了不少的烟火气,风霁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她起身走出房间,走到顾南逐的身后:“你在洗衣服?”
“啊,师尊……”顾南逐吓了一跳,险些没有栽到水里去。
好在风霁眼疾手快的捞了一把,才算是将人给拉了回来。
顾南逐在外衣上擦了擦手,连忙要跪:“师尊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您别赶我。”
“谁要赶你了?”风霁不过是出来瞧瞧,却没想将人给吓了一跳。
这孩子也太胆小了一些。
顾南逐见自己将人误会了,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吵醒师尊了么?我的衣裳太脏了,便拿来洗一洗。师尊有衣裳要洗么?我帮你一起洗了。”
少年人不到风霁的胸口,赤着的双手垂在两侧,颇为乖巧。
仙山福地没有四季轮转,只有四时长青。唯独风霁觉得无趣,用仙术将凡世的四时错行匀了一点儿来开阳峰上。
此时,正值凡世的初春三月,溪水还冷的冰手呢,直接浸在水中洗衣服可还行?
风霁用手背触了一下他的手,果然在冷水中浸的冰凉,指节都微微发红。
她弯身将水中的外袍捞出来,捏了个净水决将衣裳涤净烤干,披在了他的身上。
“你捏个决就是了,还动手洗做什么?”
话说出口,风霁才想起来,这孩子就是白纸一张上山来的,别说是净水决了,怕是还没摸到仙术的门槛儿呢,又怎么会用法术?
罢了,日后慢慢教便是。
没有谁刚一出生便会仙术道法的,还不都是慢慢学来的?
顾南逐欣喜摸着身上干净的衣裳,连忙将外袍穿好,就像是穷汉得了狗头金一样的傻笑:“谢谢师尊!”
谢完,他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小茶几旁,倒了一杯水:“师尊,您喝茶。”
风霁倒是也明白顾南逐的殷勤。
他初来乍到,本就寄人篱下,自己又是强求这风霁将自己收进来的,未免有些不自信。
正是因为家室不好,修为不高,才没有世家子弟的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风气。
相比之下,倒是个讨喜的性子。
他这般战战兢兢,若是送去别的峰,不被人欺负才怪。
“唔,你若是饿了就同我说,开阳峰没有什么吃食,我带你去掌门师兄那儿蹭饭。”说道。
顾南逐倒是以为是风霁饿了,连忙开口:“师尊,厨房在哪儿,我去给您做饭吧。”
风霁早已经辟谷,这开阳峰上别说吃食了,就连泡茶的水都要她用法力现用现凝。
四季殿倒也不是没有厨房,只不过经年未用,还不知要拾掇多长时间呢。一干食材,也要现让弟子送来,麻烦的很。
她像是顾南逐这个年岁的时候,还在兄长膝下撒娇呢。
别说为吃穿发愁,若说自己要星星风涯绝不给月亮也毫不夸张,哪里像顾南逐这般少年老成?
风霁最看不得本该在撒娇的年纪受苦的孩子,顿时一颗心都要暖化了。
她也不坐了,起身拉了顾南逐:“后山有颗大梨树,我带你去摘梨子吃!”
“啊……”顾南逐还没晃过神儿来,便已经被拉走了。
原本以为仙山上的仙长都是清冷矜傲,不食人间烟火的。顾南逐早在上山之前,便做好了要挨欺负的准备。
却没想到,自己的师尊不仅不清冷,还很平易近人!
穿过四季殿,后山果然有一棵高大的梨树,苍苍翠翠,结满了黄橙橙的梨子。
这个季节是不该有梨子的,但仙术果然是好东西,就算是在初春也能长出黄橙橙的梨子来。
风霁双手攀住一截粗枝,轻飘飘的跃了上去,探着身子摘了一颗,丢给下面的顾南逐。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疯多了,摸鱼打鸟,出去闯祸,都是我兄长给我收拾的烂摊子。”风霁笑着挤挤眼睛:“你才十几岁,倒是比我一千多岁的人都要成熟稳重了,少年人疯一点儿没关系,别等到我这个岁数了,做什么事都被人瞧着,那可就真的疯不起来了。”
顾南逐站在树下,用衣摆兜着风霁丢下来的梨子:“师尊,你待我真好。”
风霁手上捏着一只梨子,从树上跃了下来,看看停在顾南逐的面前,同他一起坐在树根儿底下吃梨。
看着少年温润的眉目,她倒是难得开心。
她本以为开阳峰突然多了一个人,自己会觉得吵。可现在却发现,多了个人陪伴倒是也有趣。
有人说话,也有人吃自己种的梨。
怪不得凡人都要有伴侣,顾南逐的性格这么好,风霁倒是有些不忍心将人送走了。
“师尊,您愿意教我仙术么?”就在此时,顾南逐突然抬头问道。
人的执念,总是会有一点或多或少的缘由。
就如同来七曜山上学艺的这些孩子们,有的是为了光复家族,有的是为了惩奸除恶,总会有一点儿流于凡俗的故事。
她原本不想问顾南逐原因,左不过就是那么几条。可是现在,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眸,风霁却无端心静。
为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她想要收一个弟子,总要问问他拜自己的缘由不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七曜山?你虽不是上乘根骨,但若是去一些仙门小派,也该有门派抢着要你的。”风霁说道。
顾南逐原本正用袖子给风霁擦梨,闻言,动作也停了下来。
就像是被人问到了不愿回答的话,顾南逐沉默了好一阵不曾开口。
就在风霁都打算算了的时候,天人交战的顾南逐总算是下定决心,给自己找了那么一个能够应付回答的答案。
“七曜山是仙门之中最强的,我想要来这儿学成仙术,倒时候便没有人敢欺负我了。”顾南逐声音愈渐低微。
他抿着唇,见风霁还在等着自己说下去,这才又接了一句:“我也可以保护对我来说重要的人了。”
风霁大概明白了,他神情之中那点儿隐约透出来的愁思。
不过是带个徒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世上无难事,有志者事竟成!她就当是修炼人生,即便是自己教不好,也比将人送去别处受欺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