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间,江茶看见了病床上的自己。
不是二十六岁的她,而是三十岁因为癌症晚期刚刚过世的她。
江茶有点懵,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她记得明明是晕倒在沈让的怀里了,怎么一睁眼又到了上辈子死去的时间?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江茶瞳眸紧缩,难道一切根本没有重新来过吗?
江茶垂眸看着自己,她现在是虚浮在床头的,膝盖开始往下,颜色逐渐浅淡,双脚几乎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
床头的生命检测仪已经拉成一条直线,刺耳的长“滴——”声告诉着病房内的所有人,病床上的那个年轻女人,已经离开了人世。
八岁的沈知趴在床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让双手扶着沈知,哽咽着,“小知,起来,让医生...看看你妈妈。”
沈知不肯。
沈让手上用力,强行把沈知抱起来,沈知扭头趴在他肩头,“爸爸,呜呜呜呜呜,妈妈...妈妈没有了,妈妈死了对不对...”
沈让一手抱沈知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一会儿,沈让艰难的说了声“是。”
沈知已经八岁了,该明白的都明白,就算沈让暂时性的能欺骗沈知,可他能欺骗一辈子吗?早晚有一天,沈知都会知道,他妈妈在他八岁这年就走了。
得了沈让确切的答案,沈知哭嚎着,难过极了。
沈让一下一下的拍着他,无声落了泪。
江茶就在父子二人面前,看着他们伤心,她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她想张口安慰他,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医生对江茶做了最后的检查,宣布了死亡时间,请家属节哀。
医生走了,留了一些时间让他们跟死者告别。
沈知哭累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能剩下趴在沈让肩头小声啜泣。
沈让一直抱着沈知,拉了张椅子到病床旁坐下。
他手上动作不停,一直轻拍着沈知,安抚着他,目光却一直落在江茶的脸上,一动未动。
沈让静静的看着她,眼中带着眷恋。
“老婆。”沈让开口,嗓音暗哑,“都怪我,你拼命工作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拦着你,我为什么不好好照顾你啊...”
沈让闭了闭眼,“如果我多关心你一些,再多做一些爱你的事,说些爱你的话,让你感受到我的真心,是不是...你就不会这么快离开我了。”
沈让絮絮叨叨,说了近一个小时,都是他从一开始心动到后来娶她的喜悦,再到他隐藏自己的感情,不敢说出口的胆怯。
尽管他说的那些事情,江茶已经知道了不少,可再次从他口中听到,江茶还是会觉得满满的爱意。
沈让起身,拢住沈知然后躬身,在江茶的唇上落下一吻。
沈让轻笑,“老婆,下辈子...你还做我老婆吧。”
江茶一颤,抬手摸摸自己的唇,明明沈让的亲吻她已经感觉不到了,为什么她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沈让给辛印打电话,让他准备江茶葬礼的事宜,然后,他带着沈知离开了。
江茶想跟上,可她受此时状态的影响,只能在自己病床这一方范围活动。
逐渐的,江茶意识又开始模糊,她感觉自己好似在飘荡,又好像被桎梏在什么地方,比刚见到自己回来的时候还要拘束。
再次清醒,是在一个墓地。
江茶看到了自己的墓碑。
江茶一愣,这看到自己墓碑的感觉,有点奇妙。
她的墓碑前面,坐着一个男人,江茶飘到自己墓碑上坐着,然后垂眸看他。
是沈让。
已经有了白发的沈让。
这是...过了多久?
沈让看着墓碑上年轻的江茶照片,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深情。
“老婆,小知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他考上了你最喜欢的大学,我让他挑了自己喜欢的专业,不必学习金融,不必学习企业管理,我想他快乐一点。”
“你已经离开我十年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几个十年,你原谅我还不能去找你。”沈让叹息,抬手轻抚墓碑上的照片,“老婆啊,你慢点走,路上等等我...”
他想她。
很想很想。
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
最开始难熬的时候,他甚至想就这么跟着她去了吧,可看着儿子,他狠不下心。
沈知是江茶唯一留给他的。
他不能辜负江茶。
“沈让......”江茶呢喃出声,然后这两个字又随着风消散了。
沈让左右看了看,微微皱眉,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等他的目光落在漫步而来的少年身上时,沈让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少年左肩挎着书包,右手搀扶起沈让,“爸,您怎么不等我就自己过来看妈了。”
沈让顺势站起来,“我想早一点告诉你妈妈这个好消息。”
沈知把书包递给沈让,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张折叠的纸展开,然后蹲下来双手举着那张纸,递给江茶看。
沈知笑着:“妈,我考上你最喜欢的学校了,是这所吧?我爸是这么告诉我的,哈哈。”
少年十八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大好,灿然笑起来的样子,仿若世界都亮了。
江茶看着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沈知给江茶看了会儿,回头跟沈让道,“爸,咱们回去吧,奶奶找你有事。”
“好。”
沈让和沈知并肩站在一起,沈让看着她,心里跟她道别,‘老婆,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沈知挥挥手,“妈,我走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爸爸的,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父子二人慢慢离去,江茶心神一动,竟然能跟上去了。
江茶感觉不出来时间的流逝。
她看着儿子离家,看着儿子回来,看着空荡荡的房子里始终只有沈让一个人。
他不喜欢看电视,不喜欢上网,日常除了去公司,就是在家回忆他和她的过去。
沈让书房里新添置了一个保险柜,里面放着的都是跟江茶有关的一切。
照片,结婚证,房产证,公司股份,他以她名义这些年来做的慈善事业,还有...他的日记。
江茶走了多久,沈让就写了多久的日记。
他总是在说,人老了记性不好,他怕自己会逐渐忘记江茶的模样,忘记曾经与她的一切。
沈让也不喜欢电子记录,他总觉得那些冷冰冰的无法表述他的感情,他喜欢自己亲手来写,记录着一切。
江茶一直停留在这个房子里,哪儿都没去过了。
儿子大了,学业繁忙,赶上休息会跟朋友出去旅行,回来的时候会带两份礼物,一份给沈让,一份给江茶。
送给江茶的东西,沈让会贴好标签,注明年月日,注明是儿子哪次去哪儿给她带的礼物。
江茶看着书房里的保险柜加了一个又一个,看着沈知一天天长大成熟,看着他带女朋友回来见沈让,看着儿子成家立业生子。
然后,她看着沈让一天天老去。
才五十岁的沈让,头发已经全白了。
沈知结婚生子以后,沈让像是突然放下了重担,身体垮的很快,缠绵病榻的模样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江茶。
沈知拼了命的想要留住他,可沈让自己已经没了牵挂,江茶留给他的沈知,他也交付给了沈知的妻子,他的产业也早就留好了遗嘱该怎么处理。
这一辈子,他真的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想,他可以去找老婆了,就是二十年过去,他老了,走的也慢了,江茶不知道走了多远,他担心自己能不能追上她。
时间仿佛倒回到二十年前,江茶死去的那一天。
沈让躺在同一间病房,同一张病床,就连周身插着的那些管子、仪器,都跟二十年前的江茶何其相似。
年幼的小孙子靠在他病床边,问他为什么要插这些管子,让他起来陪他玩。
沈让只能回应小孙子浅浅的笑。
他已经留了许久,也差不多该走了。
“小...知。”
沈让五十二岁这年的九月二十九,他神智突然清醒了起来,叫来儿子,儿媳,跟他们说了许许多多的话。
“小知。”沈让慈爱的看着儿子,“爸该走了,你妈妈已经等了我很久很久,爸要去找他了。”
“爸......”沈知抱着他,“再等等,再陪陪我不行吗?”
沈让抬起手,拍拍儿子的背,笑着拒绝儿子的请求,“不了...爸该去..陪你妈妈...了。”
沈让的手突然从沈知背上滑落,生命监测仪再次发出刺耳的长“滴——”声。
“爸!!!!!”沈知抱着沈让,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
沈让感觉自己虚浮起来,从身体脱离,然后...他看到了儿子身后的江茶,一如二十年前的模样。
年轻的沈让‘走’到江茶面前,扬起笑容,“你来接我了吗?”
江茶垂眸,伸出手握着沈让的,然后抬眸,眉眼弯弯的笑,“嗯,我来接你了。”
-
“老婆?江茶?”
江茶皱着眉,是谁?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江茶缓缓睁开眼睛,“是...谁?”
“老婆!你终于醒了!”
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搂的很紧。
“唔...疼...”江茶轻轻挣了下。
沈让松开她,垂眸望着她的眼睛,笑了出来,“你醒了。”
江茶有点恍惚。
眼前的沈让,帅气英俊,一头浓密的黑发,看起来非常健康。
江茶慢慢抬起手,抚上沈让的脸,轻声呢喃:“是...你吗?”
沈让手覆上她的手握紧,声音沙哑连连说“是我,是我。”
江茶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落了。
沈让心慌又心疼,拇指轻轻擦着她的眼泪,“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没有。”江茶埋头在沈让怀里,很眷恋他的温暖,“沈让,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沈让松口气,将人揽进怀里,不敢太大力,怕弄疼她。
“怎么了?还在害怕吗?没事的,该抓的都抓起来了,小知也在自己房间里睡觉,你放心,我......”
“沈让。”江茶仰起头,泪汪汪的看着他。
沈让突然卡壳,“啊?怎、怎么了?”
江茶双臂揽上他脖子,“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沈让:?????
按理说,江茶刚醒过来,身体虚弱理应好好休息才是。
可她经过这一场前世梦,总觉得自己可以留下更多。
如果不止沈知一个牵挂,是不是沈让就不会那么早去世?
如果再有一个孩子,她的小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孤单?
说江茶自私也好,说她天方夜谭也罢。
她现在唯一的念头,是想靠近沈让。
与他从身到心,紧紧结合在一起。
她想告诉他,她会好好保重身体,所以他也必须身体健康陪伴她老去。
她想告诉他,她还想跟他一起生个孩子,给小知做个伴,也给她和他多留几分牵挂。
上一世沈让的孤独在江茶脑海里久久不散,她心疼。
“老公...我爱你。”江茶亲吻着沈让的唇,虽然声音有些含糊,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进了沈让的耳朵里。
沈让抬手扣在江茶脑后,“嗯...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糖糖哭了七八次了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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