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欢愉和商止之间,可以用许多形容词来概括。
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怎么会不了解彼此呢,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商止明白傅欢愉的狡猾,傅欢愉也熟知商止的伪善。
只是傅欢愉也有弄不明白的时候,明明他这样清楚自己,太明白不过她的伎俩和谎言,却从来不会拆穿,还乐于配合。
房间的灯已经熄灭,江家园林中的优美夜光浅浅晕染到窗角,借这一缕光,倒也不影响视物。
傅欢愉假装入睡,其实是在看商止。
恰恰好,他坐在那缕浅色的光晕里,以舒适慵懒的姿势翻看着一本圣经。
一段光落在他手腕,傅欢愉甚至可以看到那里的青白血管曲折蜿蜒地爬进黑色衬衣袖口。
他慢慢翻过一页书,被光染黄的睫毛轻轻垂着,不动声色显露冷淡温柔,摩挲书页的样子真像在耐心抚摸姑娘的脸。
傅欢愉忽然突发奇想,也许他对书本和佛珠的喜爱都能比得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尤物。
想得有些想笑时,倒忽然撞进商止双眼。
还是熟悉的云淡风轻,只是比起往日,那双眼在此刻沁满如同朦胧黄昏,琥珀色湖泊般叫人捉摸不透的温柔深渊。
他按了按眼角,单手合上书,虽然仍旧坐在那里没有靠近半分,眼神却已经将她完全锁牢,一寸寸侵略而来,捕捉到她的唇,略略眯一会眼睛后,笑了,嗓音格外轻哑,“洄洄,睡不着吗?”
“没有。”
商止勾着嘴角,眼睛越来越弯,就那样看着她。
这样的夜晚,暧昧灯光,哪怕他手握圣经,端方斯文宛如圣父降临,却怎么看都不像个正人君子,倒像个蓄势待发的衣冠禽兽,慢条斯理地欣赏着猎物虚弱的防备。
所以他笑意更深,轻声的叹息像在遗憾。
“真可爱。”
商止放下了圣经,缓慢站起来。
?
傅欢愉拽着被子后退。
这变态要做什么?
修长身影遮住光,他影子落在傅欢愉脸上,因为逆光,傅欢愉已经看不清商止脸上的表情。
“你干什么?”
她对他向来有各种各样的小脾气,任何时候不高兴,任何时候便发火,当即抓起身边的枕头打在他身上。
传来的只是一声轻笑,竟意外的享受。
看吧。
他总是这样纵容,才惯得她无法无天。
商止俯下身时,傅欢愉清晰的闻到了那股凛冷檀香,以及轻柔的呼吸落在鼻尖上。
不靠近,不离开,偏偏停在那里。
等到傅欢愉足以适应黑暗,能够看得清昏暗中他俊俏的脸时,他抿起嘴角笑着问:“看得清楚我吗?”
傅欢愉不明所以:“……看得清。”
“好。”
好什么好?
哪里好?
对方懒洋洋的嗓音更低了些,蓄满笑意:“看清楚,洄洄。”
看什么?
“我在吻你。”
?
傅欢愉想推开,已经来不及。
她是真想让所有人都来看看商止的真面目,就是这样一个温润谦和的“好人”,已经迫使她张开嘴,唇舌堵了过来。
傅欢愉用尽蛮力推开,商止跪在床上抱起她,伏在她耳边笑得颤抖。
“这样呢,大小姐。”
傅欢愉正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愣住。
太久了,还是一起上学那会儿,商止喜欢用这个称呼,多数时候是因为无奈。
这都多少年了。
到底怎么想的啊,他。
“这样什么这样!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猜呢?”亲够了,很满足,商止的声线便明显困倦慵懒起来,慢慢在她耳边呢喃:“不是很聪明吗,我的小姐。”
也许吧。
但他们之间需要解释的又何止今天晚上?
傅欢愉不喜欢浪费时间去思考没意义的事,清醒是她从小学到大的必修课,又怎么能因为这忽近忽远的暧昧而乱掉心神。
就像从前一样,她假装着,玩笑着将人推开,撒娇对他说困,并适当装出困乏,不动声色催促他快滚。
商止眼窝深深沉沉,笑意忽明忽暗。
“嗯。”
他倚在被她推开的位置,躺得惬意,嗓音也倦哑:“我陪你。”
“才不要。”她伸手去推,被商止捉住手腕拉到怀里,然后是男人温热的唇,缱缱绻绻地落在了眉尾处。
他用下巴摩挲她额角,比她还能装,声音听起来像快睡着,懒得没边儿。
“是我要。”
傅欢愉动了动,商止的回应是温柔抚摸她头发。
“这是在你家,像什么样子。”怀里的女孩嘀嘀咕咕很不满意。
商止轻笑笑,手掌移到她脸上,从细腻的脸颊摸到软唇,来来回回一遍遍抚弄,动作慢慢充满霸道,“既然知道是我家,就应该知道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傅欢愉张嘴狠狠咬住了在自己唇上作弄的手指,倒像是令他感到舒适一般,听到一声近乎低喘的笑。
“禽兽!”
那笑声也就越来越沉,手臂收拢,越将她往怀抱深处压。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傅欢愉晓得他是赶不走的了,同床共枕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索性闭上眼逼自己睡觉。
后背的手掌有节奏地轻拍,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傅欢愉已经快睡着,迷迷糊糊间想起许多年前苏香下葬那天。
也是个阴雨晚上,她躺在商止怀里听他吹口风琴,就那样发呆,就那样感受他的体温,感受他耐心的陪伴。
她忽然问他:“下雨了,妈妈一个人睡在外面,淋到雨会不会感冒?”
商止停下吹口风琴,牵起她出门,临走的时候带了一把伞。
“去哪里?”
“去给你妈妈撑伞。”
于是他们来到墓地。
那里放着许多苏香喜欢的百合,被雨不断捶打,空气里飘着的淡淡香味都显得支离破碎。
傅欢愉躺在冰冷的墓碑上努力用脸去贴苏香遗像,就像襁褓中依赖妈妈的婴孩。
商止为她们撑伞,自己站在雨幕里浑身湿透。
傅欢愉曾抬头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漆黑修长的身影,用少年人的身躯为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雨。
他没有嘲笑她,没有劝慰她,只是平静,宽容,温柔的陪着她。
入睡前,傅欢愉又在想,如果这个男人不是商止,那该有多好。
**
傅欢愉出现在江家的这一晚,到底还是带来了或多或少的改变,一向对江玉忧神魂颠倒的傅鸿竟然去睡了书房。
江玉忧不放心,让信得过的佣人偷偷去瞧过,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看看书而已。
只是她不知道,过去的苏香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她会点上雅致的熏香,泡壶茶,又或是拿出典藏的红酒,一个人就能在书房呆上很久。
江玉忧和苏香是不一样的,她善解人意且风情万种,苏香不会那些讨人欢心的手段,而是会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笑。
她温婉贤淑,像一盏泡得刚刚好的菊花茶,香甜而叫人回味。
傅鸿翻着一本画册出神,其实他对这些东西没多少研究,只是想起苏香也很会画画。
他从前偶尔会帮她磨墨,她总是笑吟吟,一双眼仿佛装着璀璨星河,有光一般的闪耀动人。
他们那时候,也称得上幸福。
傅鸿皱着眉合上画册,转头就看到桌上花瓶里的百合花,愣了愣,叫来外面打扫卫生的佣人,“谁放这儿的?”
“傅小姐送来的。”
“怎么放这里?”
佣人局促道:“傅小姐说您会喜欢的,先生别生气,您不喜欢的话我这就拿出去!”
傅鸿摆了摆手,让她出去,一个人点支烟,看着花走神。
**
傅欢愉起得比往常要早很多,装大家闺秀嘛,是得用心点的,她可是专业演员。
商止早就离开了卧室,他有早起念经的习惯。
是的没错。
念经。
傅欢愉从前曾嘲笑过他虚伪,但就算虚伪,他也将这个习惯延续了许多年,是有点耐心在身上的。
离开卧室来到正厅,江家人还没起,傅欢愉果断去厨房,路上顺便和佣人打听昨晚傅鸿的去处,和预想的差不多,果然没心思和江玉忧你浓我浓了。
男人都是这样,没得到时想得到,得到了就不珍惜,失去后还时不时伤情怀念,搞得自己多深情似的。
傅鸿和江玉忧这样有手段有风情的女人呆得太久,当然会怀念从前和苏香的诗情画意。
“傅欢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刚倒好牛奶,还没来得及喝,身后就响起江璐不加掩饰的冷嘲热讽。
傅欢愉唇角微翘,就着三明治喝点牛奶,“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她开始倒第二杯牛奶,身后的脚步声逼近,忽然将她扯转过来,“你不就是想离间我们一家三口的关系?我告诉你!少痴人说梦,我爸对我妈的感情可不是死去的苏香能比的!要恨就恨她没本事,留不住男人的心!”
傅欢愉扯了扯唇,非但没生气,反而将刚倒好的牛奶递给她,“我没想破坏什么,你不用这么生气,还没吃早饭吧,喝点这个,我做的三明治你要吃吗?”
可她越是这样笑意吟吟,江璐就越能看清她眼底的嘲弄和挑衅,思考能力下线,瞬间抢过那杯牛奶泼在傅欢愉脸上,也就是傅欢愉闭眼躲牛奶的瞬间,她如愿听到意料当中的闷响。
像重物击中物体的声音,沉沉闷闷叫人心头一震。
看来傅鸿打得够心狠的呀,要不是看到他过来,傅欢愉怎么可能乖乖被人泼,装绿茶谁不会啊。
调整出委屈兮兮模样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身侧的年轻男人。
嗯??!!
商止????
江璐错愕地愣住,呆滞且木然,再加上额头上显眼的淤青和肿胀,整个人都充满着滑稽。她呆愣盯着商止,满眼不可置信与委屈,倒比傅欢愉装出来的要真切几分。
商止慢条斯理放下水杯,眼淡淡一撩,扫过傅欢愉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委屈,眉头也就跟着皱了皱。
江家人都在门外吃惊的看着这一幕。
傅欢愉不明所以。
所以江璐这伤是商止打的?
他还会打人?
并且是用刚刚念完经,转完佛珠的手?
商止脸色幽沉,盯着傅欢愉脸上的牛奶,慢慢眯紧眼,“总得赔偿点什么吧。”
这是对江璐说的话,但他看着傅欢愉,取下自己的领带为她擦脸。
她脸很小,在他掌心里更显娇嫩,他擦得很轻很轻,明明眼神那么沉,可谁都能看得出他的疼惜。
擦完后,他捧起傅欢愉的脸仔细查看,确认没有任何狼狈的痕迹,轻声细语问她:“洄洄喜欢江璐什么东西?资源怎么样?”
江璐显而易见的慌了:“表哥!你不能这样!”
商止不予理会,亲着傅欢愉带奶味儿的脸,轻而浅,那般疼爱。
“我给你。”
傅欢愉可不是什么矫情怪,好资源不要白不要,才不管粉圈怎么想,她本来就坏,更何况江璐的任何东西她都想抢。
“全都要!”
商止笑了一声,取下领带慢悠悠塞进傅欢愉的手心里,再抬眼,眉眼仿佛沁了风月一般细腻而柔软。
“好。”
作者有话要说:商止不打人,但有人欺负洄洄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