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锅地狱通过，开启下九层模式。季云卿获得大乘冥火。”
视线里不再黑暗，整个空间昏昏沉沉，透着一丝光亮。
眼前是百十来个狼狈不堪的修者。
而头顶是昏黄的空白。
嗯？
李云卓环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坑底，这坑足有二里见圆。
两人出现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然后面上露出喜色。
毕竟李云卓看上去对这地狱十分了解，先前的讲解也无形中救了他们的命，此时能再与李云卓一道，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正当有人想要走上前攀谈之时，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与李云卓过关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人员到齐，牛坑地狱将于一炷香时间后开启，于牛群中找到传送门即可通往下一层，若以唯一幸存身份进入传送门，则直接通过十八层地狱。倒计时开始。”
声音落下，大坑中央的地面上突然凭空出现半人高、手指粗的一炷香，香燃得极快，李云卓估计它最多五分钟就将燃尽。
而再扭头一看，在场的人眼神都变了。
之前李云卓是唯一了解地狱之人，所有人都想巴结她，但现在大家都清楚了规则，就不再有人把她放在眼里。
坑里的气氛迅速凝重，每个人都开始防备着身边之人下狠手，同时又在心里谋算着他人。
“云卿？”
李云卓扭过头打算跟季云卿商量一下。
规则里说以唯一幸存身份通过传送门，很明显是在鼓励人们自相残杀。
她并不打算如此，她前二十年接受的教育也让她干不出这种事，所以打算跟季云卿商量一下。
没想到一扭头，却发现季云卿脸红得不正常，汗液像瀑布一般往下流，整个人怔怔站着，目光都涣散了。
李云卓连着叫了几声，季云卿都毫无反应，再扭头一看，那香已经燃到底了。
最多再过十秒钟，牛群就将被放出来。
没办法，虽然白切黑老戏弄自己，还说话阴森森的，但毕竟同行这么久，不能把她丢在这里。
李云卓把二人腰带解下来，把季云卿靠在自己背后，将二人牢牢绑在一起，然后弯腰一使劲，把季云卿背了起来。
正在此时，线香燃尽，四面传来一阵激烈的鼓点，圆坑的土壁上开始落下大块土灰。
地面开始震颤，渐渐有半透明的牛角从坑壁上显现。
随即，从坑壁的四个方位，各有一大群膘肥体壮的公牛红着眼狂吼着，低着头，拿尖利的牛角对着位于坑中心的众人冲了过来。
李云卓看着那足有两米高的狂躁野牛，控制不住骂了句脏话。
有修士自恃修为高超，纷纷使出拿手秘技向牛群扔去。
一时间，各种火球、土墙、藤蔓，不要钱地往牛群方向扔。
可片刻后，众人傻眼了。
扔过去的火球穿过半透明的牛群，落在地上，炸出不小的坑。
而竖起来试图阻挡牛群的土墙，寂寞地立在原地，把牛群一一穿过。
各式各样的藤蔓更是尴尬地立在空中，缠了个寂寞。
愣神间，牛群已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与最外围的修者狠狠冲撞。
运气好的，被牛头顶上天，再落下来时受了伤，却也还能赶紧躲一躲。
但运气不好的，直直被插在牛角上，随着牛群奔腾上下起伏，伤口被逐渐撕裂扩大，直至内脏流满地，气绝身亡。
修为低的来不及跑便被牛群灭杀，修为高有余力的，却在躲避牛群之余，思考着规则里说的直接通过地狱。
终于，有一人出了手。
他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将身边之人狠狠往冲过来的牛角上一推。
那人惨叫着被撕成两半，而在他鲜血撒满的一小块地面上，渐渐升起了一块大小仅容一人通过的玉璧。
出手之人面露喜色，本想直接踏入，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将脚收回来。
等不到进入之人，玉璧越来越透明，终于在片刻后消散。
李云卓估计，一块玉璧出现的时间应该是一分钟。
玉璧出现的动静不小，且玉璧附近方圆五米内的牛群都在瞬间虚化，不再有攻击力。
坑里还活着的人瞬间目光就变了。
李云卓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名蓝衣修士，看着自己的目光渐渐变得凶残。
她暗道一声不好。
自己本来就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修为，如今季云卿又从顶级战斗力化身拖油瓶，要是有人盯上自己，可就麻烦了。
事实证明，确实麻烦了。
那个蓝衣修士几个起落，站在了李云卓面前五尺处，道了声得罪，就毫不留情放了个火球过来，直奔李云卓面门。
她自从牛群出来就开始观察它们的活动轨迹，寻找规律，果然让她找到。
牛群冲出来并不是同时，实际上是有先后顺序的。
最开始正对着李云卓的一群，是最先冲入坑中的。在直直到达坑中心之后，牛群向左偏离了四十五度，接着直冲进入坑壁，再从最先冲出的地方出来。
接着，按照逆时针方向旋转九十度处的牛群，按照相同的规律从坑中呼啸而过，依次冲出，将整个坑分割成八块区域。
只是由于牛群数量太过庞大，分出的八块区域都十分狭窄，每处仅可容纳五人。
李云卓最开始背着季云卿狼狈地躲来躲去，累得半死不活，才看清楚规律，停在这处歇脚。
没想到那蓝衣修士从一开始就跟着她，亦步亦趋地学她，也停在了隔壁的安全区。
两块安全区之间是有一段时间没有牛群的，那蓝衣修士就是趁着这片刻功夫，冲入了李云卓所在之处。
他最先跟着李云卓，就是因为李云卓懂得多，现在他也认清了牛坑的规律，李云卓又没什么修为，最适合为他打通下一关的玉璧，他就毫不留情地出了手。
至于李云卓背上的季云卿……
蓝衣修士红了脸。
他仰慕云卿仙子已久，虽不知她现在出了什么事，但若趁此时机成为云卿仙子的救命恩人，说不定还能一亲芳泽，岂不美哉!
李云卓悄悄把灵力附在腿上，艰难地躲过一个个火球，累得气喘如牛。
“季云卿你是不是女的啊，你有两百斤吧！”
李云卓无比悲愤地小声吐槽。
背上的人没什么动静，甚至体温更高了，烫得李云卓后背直出汗。
对面的蓝衣修士越逼越紧，两人一追一逃间离开了李云卓所在的安全区。
脚下的震动突然变强烈，李云卓抬头看了一眼，背着季云卿紧跑几步，突然小腿上被火球击中，却还不管不顾往前猛扑。
蓝衣修士见她趴下一时半会不动了，面上露出一丝狞笑，打算过去先把季云卿从她身上解下来，再结果了李云卓。
但没等他迈步，如尖刀一般的牛角就刺穿了他的脖颈。
李云卓扭回头来，但见一抹蓝色被牛角挑起，甩飞在不远处，又在牛蹄下化为一滩肉泥。
牛群飞快经过，一块玉璧莹润地立在空地上，直直晃着李云卓的眼睛。
她背着季云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那玉璧，在安全区坐着不动了。
等她喘匀了气，玉璧也消失不见。
坑中时不时有玉璧出现，但无一人踏入。
李云卓知道，他们都在等待，等自己成为最后一人，再踏入传送门。
但她不是这么想的。
先前躲在安全区观望，她注意到坑中有一处不对劲。
在土坑正中心，每四对牛群跑完一轮，在下一轮到来之前，有短短十来秒时间，是空着的。
因着所有人都在留意着他人，所以无人注意到那圆心处，在这十几秒内，有一块浅浅淡淡的玉璧虚影。
李云卓本来决定去看看，她若把灵力全部加在腿上，是可以背着季云卿冲过去，并进入另一个安全区的。
但是没等她行动，蓝衣修士就来追杀她，把她体力耗得一干二净。
现在她软着脚坐在地上，身后还背着一个重如山岳的女人，先前的想法就有点实现不了了。
“唉。”
李云卓叹了口气。
“怎么了？”
身后有清浅的声音传来，呼吸喷到脖子上，把她吓得一抖。
随即，李云卓面露喜色，“云卿，你正常啦！”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对白切黑的安全如此欣喜。
李云卓把自己肚子上的死结打开，把两人分开，又把系在一起的腰带解开，将属于季云卿那根还给她。
“发生了什么事？”
季云卿看上去面色白里透红，眼神清亮，跟半死不活满脸灰尘的李云卓比起来，真是流露出一股浓浓的艳压之感。
李云卓添油加醋把刚才的经过细细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自己对季云卿的救命之恩。
“所以，中间那道隐隐约约的门，极有可能是不需杀人就能通往下一层的玉璧？”季云卿眯了眯眼。
“对对对!”李云卓点头如捣蒜，“我没力了，你带带我，咱俩过去看看。”
季云卿定定看了看她，突然眼中蒙上一层阴翳。
“先前那人死了就有玉璧浮现，你不带我进去，是没脑子吗？你松子儿大的脑仁儿支配不了你这脑满肠肥的□□是不是？”
季云卿突然发难，李云卓有点懵。
“你不想杀人是吗？踩着别人尸骨前行让你觉得心中不安是吗？你就不觉得自己虚假又伪善吗？”
季云卿一点点低下头，面无表情靠近李云卓，逼得她一下没撑住，“咣当”一声躺在了地上。
后脑勺生疼，李云卓突然想起来，在孽镜地狱之时，季云卿让她不必帮携他人。
当时她只觉得季云卿冷漠，现在却是有点怕了。
她才发现，两人的三观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原书里的季云卿是个温柔端庄、说话声音都不敢放大的女子，但李云卓觉得，现在的季云卿，让她觉得恐惧。
一个女子，不把除自己外任何人的性命当回事，可以毫无压力地杀人，为了达到目的杀人，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但不论经历过什么，李云卓都不认可她这种行为。
李云卓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滥杀之人终有一人要受天谴。
季云卿站起身，双手握拳，覆上一层火焰，直直看着李云卓。
“你要杀我吗？”
李云卓撑着地，勉强拖着酸软的双腿站起来。她现在灵力耗尽，手无缚鸡之力，季云卿要杀她，易如反掌。
而只要杀了她，就可以通往下一层。
季云卿将燃着火焰的拳头一点点靠过来，李云卓闭上了眼。
“干嘛？你还去不去坑心了？”
不同于李云卓所想，她睁开眼，看到一道纤细的脊背。
季云卿回过头来，不耐烦地呵斥她，“快上来，我背你过去!”
“你……能背动我吗？你一个女孩子……”李云卓嗫嚅着，然后不出所料看到了季云卿的黑脸。
她不敢多话，忙爬到季云卿背上。
看不出来，这白切黑看着瘦，力气还挺大，背着自己还挺稳。
李云卓虚虚环住季云卿脖子，两人便如利箭般直冲向坑心。
季云卿抿了抿唇。
上一层地狱通过后，他体内莫名其妙多了一团漆黑的火焰，跟丹田内原有的火元素开始相互吞噬。
他无法，直得封闭五识，专心吞噬那团黑火。
没想到黑火吞噬完毕以后，他的修为未涨，火元素却是纯净了许多，温度更高，威力也更大。
吞噬完毕，他缓缓醒转，才觉出不对。
他竟被李云卓绑在背上，两人还狼狈不堪。
得知杀人就能去下一层时，他是真的对李云卓起了杀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个热情赤诚，最终却被锁在暗无天日的法器中，受炼魂之苦几百年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会不会跟今日的李云卓一样，傻得可笑。
他放下了一击即可灭杀李云卓的拳头，反而将后背交给他。
地狱没走完，这人还有些用，更何况只有他能改变固有之事，现在还不能杀他。
季云卿背着李云卓冲入那道玉璧。
他想:绝不是因为那一点点可笑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