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玦的这个吻,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仅是唇瓣间的触碰。
浅尝辄止,甫一贴近,便立马撤开,以至于叶凛还尚在惊疑,都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仿若一个做坏事得逞的孩童,舒玦浅褐色眼眸中星光点点,唇畔带笑,挑衅之意明显。
他再次抬手擒住叶凛下巴,迫使得她与其对视。
叶凛右手撑床,上半身立起,半响,依旧保持这个呆愣姿势。
四目相对间,眼中尽是茫然。
看得对面舒玦眼中那本是兴味的眼神,倏地染上失望,叶凛心中的疑惑不禁更大了。
恰在此时门口响起敲门声,“小姐?”
是莲俏回来了。
之前舒玦道要陪她回门,并表示她可以在他库房内随意挑选回门礼物。
舒玦的库房中珍宝无数,价值连城之物更是繁多,除了从与北楚战斗中掠来的,还有许多回京后各路士族讨好赠予的。
便是他如今这名义上的侄儿,都以其名赏赐了许多贵重之物给他。
然而这些又岂能配得上梁尹斌这小人?想起原主之前所受的屈辱,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叶凛心中那口恶气便不能平。
就好似这些事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样。
梁椋生母逝世时恰是冬至,府内各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唯独除开那一方柴房。
柴房内没有炭火、被褥,甚至连当日该有的吃食都被薄待。
年氏这一美其名曰的正妻,其实还不如个活在下房的侍婢。
梁尹斌自迎娶年氏后,除开回门前的那段日子,之后都十分冷漠,对她鲜少关心。
待到后来年氏诞下梁椋,其恶劣更是变本加厉。
明目张胆将邱氏带回家里不说,甚至还直接将年氏赶出了居所,让邱氏取而代之。
年氏式微,在年家也不过一颗弃子,没有娘家仰仗,若是再离开梁府,只会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是以她最终选择为了梁椋忍气吞声。
梁椋的记忆中,那日印象尤为清晰。
府中欢笑、喜庆与她们皆无关,不知年氏从哪儿找来了一破败蓑衣,将两人围在一块,屋内没有炭火,年仅八岁的小梁椋窝在年氏怀中,又冷又饿,直嘟着嘴嚷嚷道肚子饿了。
年氏温柔如水,轻掩咳嗽,怜爱地摸了摸梁椋的头,“忍忍好不好?今日大概忙,厨房忘了。”
可饥寒交迫的小梁椋此刻哪儿听得进去,嘴一撇便嚎啕大哭起来,“今日不是冬至吗,厨房应该有好吃的,可娘亲,为什么那些都是妹妹的,椋儿什么也没有。”
越说越委屈,女孩的奶音渐渐带了控诉,“椋儿也想穿新衣服,也想吃好吃的,想和妹妹一样,住在温暖的房子里,娘亲——”
那个时候的小女孩并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和别人不同。
语渐不成声,年氏用力拥了拥怀中女孩,心间愧疚弥漫至盛,终是妥协道:“那椋儿在这乖乖的等娘亲好不好?娘亲去帮你寻些吃的。”
那个时候的梁椋,再有天大的委屈,只要有阿娘和吃的,便可抛诸脑后,泫然欲泣的泪滴挂在肉嘟嘟的脸上,尚未低落。
闻此立马止住了哭,歪着头欣喜道:“真的?”
年氏咳了咳,对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明知自己油尽灯枯的年氏,还是想在最后,满足自己女儿的一个小小要求。
她也很想告诉她,别人有的,我们椋儿也会有。
可年氏在那日,再未回来。
一直熬到傍晚时分,破败的柴房随着日落的余晖逐渐沉于黑暗,梁椋抱紧蓑衣,一直期盼地遥望门口。
随着一道敲门声响起,梁椋面露欣喜,丢掉蓑衣,立马去开门。
然而门后之人并非年氏,却是一身脏污的莲俏。
莲俏母亲一直随侍年氏身旁,纵使后来梁尹斌赶走年氏身边的所有奴仆,她亦忠心不弃,后来诞下莲俏,也一直告诉她要好好照顾年氏母女。
虽然那时莲俏同样年幼。
年氏软弱温吞,莲俏之母便泼辣难驯,为了年氏母女每日三餐,她可谓是日日与梁府的嬷嬷相争,是这梁府中唯一护着她们母女二人的人了。
那段时日,算是年氏母女在这梁府中,唯一一段过得不算差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梁尹斌那等小人竟是连这都看不惯,寻了由头污蔑莲俏之母盗窃府中之物,令其认罪。
梁尹斌无论如何逼迫,莲俏之母都未认罪,后来直接被梁尹斌乱棍打死。
彼时梁椋和莲俏尚且年幼,并不知这些,只知府内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年氏那本就孱弱的身体也因此一蹶不振,每况愈下。
而一直跟在年氏身旁的婢女,也突然从这梁府消失。
叶凛作为穿书者,所能见得要比原主梁椋多得多,是以其中曲折,也一道知晓。
后来,年氏将莲俏养在膝下,梁椋与莲俏,与其说是主仆,更像姐妹。
年幼的莲俏尚不知情,年氏只道她母亲被赎走,出了远门,以后总会相见的。
懵懂的莲俏伤心了好一阵,随后突然一夕长大。
好似谨记了母亲的交代,将照顾年氏母女的任务,揽在了自己幼小的肩膀之上。
冬至这日,知晓府中必定会薄待年氏母女,莲俏早早地便去了厨房,一直在那寻找机会抢些食物。
好不容易看着晚宴上席,厨房有了档口,抢过几个馒头拔腿就跑,半路还和别的婢女打了一架。
看着面前怔忪的梁椋,莲俏从怀中掏出馒头,傻乎乎的笑道:“想必夫人和小姐都饿了吧,奴给夫人和小姐抢了几个馒头,咦?夫人呢?”
“莲俏,怎么办啊,阿娘她都出去好久了,一直没有回来。”倏地反应过来的梁椋,边哭边道。
“出去了?”莲俏却是一惊,而后拉着梁椋的手,“小姐别怕,这梁府没多大,奴也熟悉,奴带你去找。”
两个小人冷得直哆嗦,却依然在漫及自己小腿肚的雪中寻找。
年氏是在离柴房约莫百步之外找到的,身体已凉,甚至其上已堆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她手腕上带着淤青,怀中却死死地拽着一件大红袄衣。
那日的雪是真的极冷,冷到梁椋的小手浑身红肿,冷到任凭自己如何叫喊,最爱的阿娘都再也无法睁眼。
她最温柔的阿娘,永远的闭上了眼,再不会温言软语地抚摸她的头,唤着‘椋儿’。
梁椋边推边哭,“阿娘,阿娘你醒醒,阿娘椋儿再也不耍性子了,椋儿会乖乖的,不要新衣服,不要吃的,只要阿娘你永远在椋儿身边。”
“小姐!小姐——”
耳旁的呼喊将叶凛唤醒,看着面前歪着头担忧看着自己的莲俏,叶凛环顾四周,“王爷呢?”
“王爷?”莲俏抿了抿唇,偷偷往后瞥了一眼,“刚刚走了,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想到自己敲门险些敲到来开门的舒玦身上,莲俏猛地一颤。
心有余悸地问道:“王爷他怎么了?奴刚才见王爷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那张脸比之前隔壁的黑狗还要黑……”
对于舒玦的奇怪举动,叶凛也想发问!
还有对于此刻舒玦莫名的怒意,之前他眼中的失望也是……莫名其妙!
叶凛很想给她一巴掌问个明白,奈何如今打不过。
这舒玦不是洁癖吗?怎么能那么随便的就亲上来?还有最后那个表情又是几个意思?
叶凛越想越懵,脑内飞快回忆了遍关于舒玦的诸多信息,觉得大抵是谢桢之那个渣男教了他什么不好的东西。
见叶凛默不作声,莲俏似是想到了什么,走过去拉着叶凛上下打量了遍,见她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有些担忧地道:“奴听闻之前小姐身体又不适了?如今可有好些?”
本就是装的,叶凛遥了摇头道:“不碍事,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反正就是那个呗……她被绑的这个系统,担心也没有用,不过就是动不动晕一下,又不会危及生命,她现在也已经习惯了。
听得叶凛答复,莲俏这才彻底放下心,而后想到舒玦离开那戾气横生模样,又有点不放心道:“那小姐方才与王爷……”
说罢莲俏双眸圆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叶凛,“莫不是王爷想在这与小姐行那闺房之趣?小姐不愿,王爷有揍你吗?”
叶凛:……
按理说,莲俏一直跟在梁椋身边,也没去过什么不三不四之地,但这两三句话却离不开缱绻之事的。
她脑海里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叶凛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舒玦库房内的那些宝贝,梁尹斌想都别想!
当日知道要回门后,梁椋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地涌来,不甘,委屈,悲恸的情绪,也实实在在的侵袭着叶凛。
书中的过往,在叶凛到来时便烙进了她脑海。
是以背后的龃龉她也心知肚明。
如今她成了梁椋,取代了原主,那原主曾经所遭受的痛苦和委屈,作为代价,也应由她讨回来。
更何况,做出这般多的无耻之事后,还想凭借出卖女儿而青云直上?
这世间,可从来没有这般好事。
叶凛点点头,没想过曾经那家店竟真的传承了下来。
虽然如今没有舒玦撑腰会麻烦点,但也并非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