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弃和他妈暂时住在酒店里。
江舒弘在A城名下的房产跟江家挂钩,柳月春真要是?住进了去,等同于承认和江舒弘同居。
虽然史弃已经认定?江舒弘是?个不错的好人,但有林成田的前车之鉴……
啧!换个说法。
如果江舒弘的身份背景能稍微平凡普通一点,史弃都不至于一想起来心里就没着没落的。
因为相较于江舒弘这样有头有脸背景不小?的人……他们娘俩穷乡僻壤出?身,哪高攀得?起?
史弃相信,他妈跟江舒弘保持交集这么久却迟迟没松口答应,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在里面。
大户人家都讲究“门当户对”。
哪怕江舒弘年轻时候离经叛道、一意?孤行的进部?队,之后任性出?走二十?来年音讯全无。现在不也回到A城,动用到了江家的人脉和职位便利吗?
何况大城市不是?落后的山村,信息封闭又封建无聊,城市里充斥了成年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不过这些倒不用他担心。
江舒弘年纪的时候就有勇气脱离家族规划出?来的舒适圈、愿意?去部?队受苦的人,人品绝对不会差。
再说,如果江舒弘真贪恋酒色财气,也就不会人到中年跑到他们村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搞支教?当老师,更不会看上他妈。
图什么呢对吧?
哦对,不是?看上。
按照江舒弘的说法,是?认为林成田不配,认为他妈值得?更好的,所以想照顾她。
但总归都是?些成年人的心思和成年人的话术。
想咋说咋说。
如果他真想费心思……
还不如仔细揣摩揣摩跟封正泽的关系。
医生今天给史弃做检查的时候问起过身体有没有其?他不适。
史弃没跟医生说真话。
真话是?他近几天每天晚上都做恶梦,醒来后不记得?情节只记得?各种痛。
像是?遭受巨大打击奔溃下的撕心裂肺,又像是?万念俱灰后的麻木。
可明明都麻木了还能体会切肤之痛。
总之,梦里死去活来哭得?枕头都湿了,偏偏醒来后只觉得?很?莫名。
他有什么好悲伤的?
往前追溯,他在那样严重的车祸事故中九死一生是?行大运,断掉封正泽那个老男人死缠烂打是?好人好报,江舒弘救出?了深陷泥淖的妈妈、他们跟学长的项目合作前景也大好……
种种好事不一而足。
凭什么哭得?那样伤心?
其?实?,一个人安静独处的时候,史弃是?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忘记掉了一些什么的。
某些记忆有了缺失,但又实?在无关紧要,毕竟谁的记忆那么好能记住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
而且在他的记忆链中所有事件逻辑都能衔接自洽,问题不大。
直到今天……
今天在医院,老大他们的反应看上去太奇怪了!
他不过说了句话,几个人就支支吾吾的推脱来推脱去,最后刘岚试图开口搪塞,秦双又先?一步抢话。
说没问题才?有鬼!
史弃心不在焉的转着手机,大脑开始重新组织苏清和、封正泽,还有秦茉苏利仁封老爷子等等人的话。
这些人的话现在对他来说只能勉强当参考。
真正能告诉他过去的……
史弃想了一整圈,然后收回发散的思维,解锁手机,很?流畅的按下了一长串的数字。
等了好一会儿通话才?被人接通。
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手机主人脾气俨然也不怎么地?,不耐烦道:“谁?”
“孙昶?”
孙昶一顿,拿开手机一看,是?陌生号码来电没错,又拿回到耳边,用惊疑不定?的语气反问:“史弃?”
“是?我。”史弃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记错号码,他看了一眼酒店窗外天色。
冬天天色黑得?早,六点出?头已经乌漆嘛黑一片。
史弃脚受伤不方便出?门,最理想的是?让孙昶主动上门。
至于为什么想了一圈,却找了记忆中跟他一直以来就不怎么对付的孙昶……
那当然是?因为孙昶人傻!
好套话!
“找我什么事?”
毕竟是?有求于人,所以史弃打了个哈哈、语气不动声色的示好说:“新年快乐!新年新气象……对了,遇到了点小?问题,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现在在明都酒店666号房,你有空来一趟吗?”
史弃本来想的是?,如果孙昶说现在没空那就改明天后天,如果孙昶脾气大不肯来那就自己找上门去。
但他没想到,孙昶只沉默了几秒后,就在电话那头说:“我这就过去。”
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挂掉电话的时候史弃都还有点不敢相信事情这么顺利。
而另一头,通话虽然已经挂断,但孙昶握着的手机却还贴在耳侧,耳边又重新响起史弃那带着笑的、充斥着暧昧邀请的话。嘶——孙昶放下手机,心想:大过年的又是?大晚上的,史弃找他去酒店?
还房间都已经开好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
不去不是?男人好吗!!!
“少爷,少爷您去哪?马上就能用晚餐了。”
大年初二,孙家牵头做东举办了个私人晚宴,出?席的都是?A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商业性质不浓,算得?上是?比较普通social,彼此?联络下感?情应酬下交换交换各自信息等。
孙昶才?不管是?自己老子主办的,看也不看管家,摆手说:“有急事出?去一趟,今晚不回了!”说完一阵风似得?往车库跑,中途又想起什么折返,翻了盒套子出?来——酒店的用不惯!
路上孙昶颇为冷静的想:史弃现在已经是?封正泽的弟弟了。
那他马上要跟朋友的弟弟发展出?点什么……
是?不是?得?先?跟封正泽这个朋友打个招呼?
一路上孙昶都在承受着说与不说之间的“良知折磨”,直到摁响666号房间门铃,门打开,迎面一颗刺猬头,种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瞬间痿了一半——
靠!
史弃好好的又发什么牛疯,把?头发剃成这个鬼样子?!
这让他怎么干得?下去!
表情扭曲得?当场没控制住。
史弃也没见过孙昶西装革履的样子,今晚一见,哟呵,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起码五官够耐看架势够唬人。
于是?他顺口就是?一句马屁:“孙哥今晚这身行头帅啊!刚应酬结束?”
“还没结束。”孙昶睨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把?嫌弃的臭脸色摆到明面上来,跟着史弃走进房间,也记得?电话里史弃说到的正经事,“有什么事问我?”
说着还不忘抬手看了眼手表,做出?一副的确很?忙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样子。
史弃应一声“嗯”,接了一杯热水给孙昶,说:“封正泽有没有跟你说,封爷爷让我认他当哥哥的事?”
“嗯,怎么了?”孙昶端起水杯看史弃一眼,见他拄着拐姿势老大不方便,顶着个碍眼的青皮头,一双眼却仍旧明亮漂亮,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含糊说:“坐吧,脚不还伤着么。”
史弃也不客气,顺势在沙发椅上坐下,然后悄悄用余光偷看孙昶。
他只偷看,却不说话。
然后时不时唉声叹气一声仿佛愁得?要命。
孙昶被他烦的,把?水杯一放,皱眉:“到底怎么个事?”
“唉!”史弃又叹一声,满脸愁苦故意?把?话说的语焉不详,“孙哥,我跟封正泽的关系转变的太大,心里别扭。”
“别扭什么!”
孙昶其?实?只听说封老爷子认了史弃当孙子,这两天没联系上封正泽,并不知道整件事来龙去脉,但他开口就说:“这不是?好事么!你跟着泽哥那么多年不见天日,也没捞到多少好处,还得?堤防苏清和这种麻烦。当情人哪有当弟弟来得?省心?现在扒上封家这棵大树,你算是?下半辈子都有好日子过了!”
这话里信息量太大。
史弃听得?简直心里咯噔咯噔狂响,他心惊肉跳的继续试探:“其?实?,我当初救他……”
“说起来也是?封正泽他妈的不做人!”孙昶想起封正泽那顿大骂,心里有气,一把?子打断史弃的话,愤愤的嚷道:“救命恩人就救命恩人,这不就是?把?你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的理由?吗?不然也跟我们说一下,这事又不丢人!”
“干嘛随随便便把?你拐上床,要不是?他自己做那些事让我们误会,我们至于刁难你?”
“妈的!”孙昶越想越气,“他自己先?乱搞!到头来拿我们几个撒气!靠!!”
史弃:“……”
我——靠?!
他!大!爷!的!!
他他妈的真的被……
他还是?低估了封正泽那个老男人不择手段的禽兽程度。
妈的!
史弃太阳穴狂跳,完全无法脑补那些画面,感?觉整个精神都要错乱了!
而说起这事,孙昶真是?有一肚子吐不完的苦水!
他完全忘了自己一路上都兴冲冲的在想怎么跟史弃上床、用哪个姿势把?这个早就勾引撩拨自己的家伙干服气比较好,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自己夹在中间种种为难和憋屈。
所以,当房间门被推开,妇人一边走进房间一边笑说“小?弃,你有朋友来?”的时候,他完全傻了。
半天才?迟钝的想起自己西装裤兜里还放着一盒套子。
可这会儿的来人怎么看都不是?服务员。
那接下来的“项目”……
当然不可能是?上床。
史弃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他腿脚不方便,所以三餐不是?服务员送,就是?他妈顺手打包上来。柳月春也是?因为没料到史弃还有朋友来,只打包了几个菜、份量不多。
“孙哥,一起吃?”
孙昶表情有点勉强,“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好,那改天再请孙哥吃饭。”史弃说着冲西装革履的孙昶露一口白牙笑了笑,接着转头跟他妈说:“妈,你替我送一下孙哥。”
孙昶:“……”
这逐客令也真不知道是?算委婉还是?算直接……
那场车祸不仅让史弃的小?腿受伤,身上也东一块西一块的留了不少淤青,这么久过去也已经褪色,青青紫紫的化开,看着像是?发霉的蛋糕,很?碍眼。
史弃避开痛的地?方擦身体,同时在脑子里全面复盘今晚孙昶说的话。
他不认为孙昶会在这种事上跟自己撒谎,除非来之前有跟封正泽串通过……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擦洗完身体后,他立刻给秦双打去了电话。
第二天跟秦双碰面,史弃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不怪他,任哪个男的在女性朋友面前,亮出?不光彩的明牌:“我被老男人包养过”,态度都不可能太自然。
秦双倒没想太多,她看史弃一脸憔悴样子,很?不是?滋味,心想史弃在昨天那么说果然是?故意?唬他们玩的,其?实?只是?想保留点体面而已。
她心里叹气,面上故作轻松的取笑:“昨晚没睡好?大熊猫黑眼圈都没你重了。”
史弃说:“嗐,没睡好的又不是?就昨晚。”
上了出?租车后,史弃本来想装睡让秦双报坐标,毕竟他对自己跟封正泽之间的过往真的毫无印象,反倒秦双知道不少。
但他没想到,司机才?问起去哪里,自己嘴里就下意?识蹦出?了个没经过大脑的地?名:“碧水小?区。”
秦双看了他一眼,又别开,心里再次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