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断现身少室山,惊动八荒六界。
安于地心十八重的冥界,相较其它四界,还算平静。
冥主夜惊华,招了十八地城司,东西南北四方死神,开商讨会,中心思想颇简单。
万一魔头跟仙界打起来,冥界帮哪边。
冥界臣子皆是些入了轮回道不知投胎多少次的老油条,有些连着辅佐君王治国几辈子,权衡利弊最有心得。
冥臣一致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哪方实力大,占哪方。勿需强出头做无谓牺牲。
赫连断亲赴少室山掳人,当时的少室仙府,集仙门尊者大能于一处,赫连断一脚碎伏魔阵,徒手撕电雷,还没怎么动手,便羞辱整个地界仙家门派。
可见,仙魔两界,实力悬殊。
即便地仙界有三十三重天的天宫撑腰,但天帝性子弱,天后又闭关不出,面对强敌,哪怕天宫派出天兵天将与魔族一站,亦不见得能赢。
毕竟,阴魔王朝兵力强悍。妖族魔族两位尊主,自昆仑虚为情一役后,双双殒命,自此妖魔两界群龙无首,成一团散沙,不但被仙族诛杀且互相残杀,可谓损失惨重,天地不容。
后来魔阴王朝崛起,无所依附的妖魔两界子民纷纷投奔,人界魔修也想寻强大后盾做靠山,齐聚魔阴王朝,之后妖魔归心,呈前所未有壮大之势。
本来仙界同花界交好,花神月倾更是上古神魔大战之后,唯一现世的上神。
可数日前,冥司接到花神月倾陨世的消息,如今花界无主,群花待令,自顾不暇。没了花神坐镇,花界迟早败落。
于是,手持冥签的冥臣,全票通过,占赫连断。
夜惊华掸了下墨灰冕袍袖上的一道褶,打个哈欠说:“先到这吧,日后的麻烦日后说,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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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界如冥界所料,正筹备花神丧礼,无暇它顾。整个花界一片素缟。四季花主泡素汤,佩花环白绫,辟谷百日,千花百蕊凋敝,以示哀悼。
人界稍乱,赫连断破开结界,强出界门,让不少妖魔蠢蠢欲动。
开放界门的君令,虽未下,众妖魔晓得是早晚的事。但有些性子急的,已溜到人界撒花。
于是近几日,人界多了不少官署衙吏解决不了的离奇案件,各大洲郡正加紧招募祛邪除妖的方士。
一时间,游方法师道士火了起来。
诸界,最为动荡的要数仙界,尤其少室仙府。
五百年前,是鹤焉仙尊亲手封印了魔阴界门,困了妖魔近五百年。
魔头一出,势必找仙门的麻烦,少室山首当其中。
四大仙门以少室仙府为首,其次是不忌双修的缥缈宗,全门女修的千浮岛,还有个早被赫连断灭门,唯留遗址,以及看门小童的天门派。
缥缈宗同千浮岛两派,于地仙界做低伏小多年,不可同少室仙府相提并论。
但若少室山灭,唇亡齿寒,缥缈宗和千浮岛迟早成为魔阴王朝的阶下囚。
缥缈宗宗主吕不达,主动联络千浮岛岛主谢天瑶,聚齐少室山商讨御敌之策。
三大长老担子重,愁得数日未眠,已将全数希望寄托到云汲身上。
希望这个被鹤焉仙尊看中的掌门弟子,能力挽狂澜,救仙门及人界于虎口之下。
郁子幽已养好了身子,赶在仙门大会最后一刻,踏入正阳峰上善殿殿门。
上善殿内,几位门派尊者,商量来商量去,亦没拿出可行之策,只道一切听从少室仙府安排。
三大长老忧虑的眼神,一致望向云汲,郁子幽忍不住心疼被寄予厚望的大师兄。
一向温和谦逊的云汲,此次面对的,是实力远大于他的残暴魔头。
虽上次赫连断并未于少室山大开杀戒,掳走温禾的同时只下了把春情蛊,但谁也不知,他何时发难。
若举魔阴王朝百万军力,攻入少室山,怕是鹤焉在世,亦难保。
云汲面对的,是既有可能掉脑袋,又极有可能因护仙门不力而遗臭万年费力不讨好的重任。
会议散后,郁子幽主动找上云汲。
不料,浅雪先一步赶到守心阁,依稀谈话声自门扇窗格间逸出。
原是浅雪追问温禾死了没有,被云汲斥责几句。
郁子幽跨进阁门当口,恰好浅雪红着眼圈跑出来,险些撞了郁子幽。
浅雪擦着扑扑掉的泪珠,拉住郁子幽的袖子,“师姐,你劝劝大师兄吧,听了众仙尊的意见,灭了温禾的命灯,算是彻底跟祸头子水仙撇清关系,魔头是能看到仙门的诚意的。”
郁子幽眉心微皱,“此话,师姐不敢苟同。灭了温禾的命灯,她人岂不是死了。赫连断掳走温禾,却未杀她,可见留她有用,我们贸然灭她命灯,岂不是同赫连断对着干。再有,鹤焉仙尊乃是你父尊,仙尊为封印妖魔而殒身,你怎可竟想着讨好魔头,做那些有失仙格,向魔族谄媚讨好之事。”
浅雪眼梢晕红,眸底淬泪,下唇被咬出几道白印,急得跺脚哭诉道:“你们所思所虑,我怎会不懂。难道我不想杀了赫连断为父尊报仇么。可我们远非魔界的对手,父尊乃上神之躯,却以殒身为代价才换得天下五百年太平。现如今,还有哪个能与魔头抗衡,我们不示弱,难道硬扛么。”
浅雪拿纱袖囫囵拭把眼泪,哽咽道:“父尊殒身,娘亲亦仙逝,我自幼被长老们带大,少室仙府是我的家,门中弟子是我的兄弟姐妹,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去死。不想任何一个去死。你们懂么。”
浅雪哭着跑开,郁子幽欲言又止,望着那道纤细背影伤心离去,云汲走出阁门,叹口气:“终究是个小孩子。”
浅雪身为掌门之女,长至六岁生了怪病,被鹤焉仙尊,冰封至玄寒洞近五百年,当三大长老自玄寒洞接出浅雪时,她仍是六岁孩童模样。小丫头被少室山诸师伯长老精心养护十年,方成现如今的样子,说起来,浅雪不过十六年齿的孩子。
郁子幽转回视线,望着眼前的俊逸青年,往日清澈眸光里,糅进些忧思疲惫,面颊亦稍凹陷,越发清癯的身形道骨仙风,想来是近日为少室山诸事所累。
郁子幽心底铺开浓浓怜惜之感,面上却极淡一笑,“那就不要同小孩子计较了。其实在你心中,温禾亦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是不是。”
远处风拂竹海,绵绵滔滔,翠色剪影映入琉璃眸底,云汲的思绪被拉远,沉吟片刻才道:“温禾她有时像个大人,有时却是小孩子脾性。”
郁子幽唇角弯一丝苦涩,低声道:“还是师兄观察入微关心同门,我这个师姐竟未曾察觉。”
“她走之后,我回忆往事种种,才发现这一点。”云汲轻叹一声:“以前,我亦未发觉。”
郁子幽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调整心态温婉一笑,“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即便你与仙门诸位尊者之意背道而驰,我相信你自有计划,心有分寸。无论如何,我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我更相信,你力排众力,护下温禾是对的。”
方才的仙门大会之上,众仙未能拿出对抗魔头的主意,倒是一致建议灭掉温禾留在仙门的命灯,除之而后快。
云汲虽暂时压下众议,但仍不放心。
云袖微荡,他掌心幻出个琉璃盏,盏内樱草色苗火微晃,外渡淡淡月牙白,静谧而鲜活,“此乃温禾的命灯,我带着诸多不便,便交与你保管。”
郁子幽接过命灯,“放心,除却裹正,若我十二谷门关阖,任谁也进不得。子幽定不负信任,护好这盏灯。”
“谢谷主。”
郁子幽心底一酸,蚊蚋般的声音道:“你就不能……”
不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就像叫温禾那般,从不称呼师妹。
“什么?”云汲问。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师兄客气了。”
云汲后知后觉,“你是不是觉得我唤你谷主,过于生分客套。那么我日后便叫你师妹如何。”
郁子幽:“……随师兄吧。”
如此聊天,只会越聊越闷,郁子幽收好命灯,同云汲告辞。
云汲返回阁内,青色衣摆方拂过门槛,怀中的蟠龙玉珏,亮出一圈蟹壳黄。
云汲心中一喜,迅速翻出玉珏,只见玉珏圈出的光晕里,依稀传出求救声。
不知对方身在何处,应是灵力遏制之地,玉珏传递的画面不甚清晰。
暗黑里,唯有壁墙上的两支火把照明。黑暗深处,跌跌撞撞跑出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拼命逃跑间忍不住回望,似被什么可怕之物追赶,倏地一声尖叫,女子跌到,一叠声嘶竭喊叫声中,女子被黑暗中的东西,倒拖回去。
火把自墙垣坠落,降落的光亮照亮女子的脸,女子放大的瞳孔内满是恐惧,眼梢的泪珠闪着泠光。
稍顷,女子重新被拖去黑暗深处,地上折射几道亮光,是拖拽的血痕。
唯有那声,大师兄救命,回荡在玉珏的余晕间。
之后,玉珏再没了声音。
草二跟竹已拜访守心阁,欲向大师兄打听温禾的事。方才的仙门高层大会,对温禾极其不利。
大师兄虽力保温禾,不代表能护温禾长久,仙门诸位尊者压力之下,云汲师兄说不定被动摇了意志。两位决定给大师兄巩固巩固思想。
结果,门还未进,只见一道霁青色光晕自阁内飞出,瞬间融入远天絮云,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草二竹已面面相觑,大师兄飞得如此急,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