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卫明枝是被热醒的。
迷糊地睁开眼,就见一片精赤的胸膛横亘在眼前、遮挡住了她的所有视线,而她的头顶也被人硬邦邦的下颏顶着,温热的鼻息拂散在发丝间。
昨夜……
她恍惚地记起来一片暗色中的纠缠、喘息,和不甚真切的低哄轻诱的话语,羞得浑身僵硬。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冷静下来,心里重复默念着“这是我夫君”,手也缓缓地伸向腰后,欲小心地扒开那只箍着她的手臂。
谁知她的手才搭上去还没用力,闻苏箍她的力道就变得更大了些。
卫明枝整个人都紧紧贴着身前的人,仿佛连他有力的心跳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男人刚转醒,声音仍带着几分平常不易见的低哑朦胧。
卫明枝被这声音哄得彻底没了脾气,把手收回来,又拥着他,口不对心道:“我热。”
闻苏的心情很好,甚至还笑了几声:“我也热。”话虽这样说,他倒是没有起身的意思,只优哉游哉地给她拨开头发露出后颈散热,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卫明枝趴在他胸前,埋脸回答。
她没有说谎,他昨夜真是十分顾及她的。她喊停就停、喊轻就轻,除了到后头真的忍不住的时候。
“那就好。”闻苏垂首瞧着那只红通通的耳尖,眸色柔和地道,“在府中养一养,过几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长平别院。”
-
已过了最后那道防线,闻苏也不再讲究旁的。虽然白日里经常不见人影,但夜里他总要落脚雪院,翻上卫明枝的床榻。
不论多晚。
有时候卫明枝都入睡了,才半梦半醒地觉察到身后贴上来一个带着凉意的身躯。
青荇对此起先是惊掉下巴,后来便满脸欣慰,顺带端给卫明枝的膳食都多加了几道大补汤。
“补汤也不必如此多,我喝不下。”卫明枝放下汤勺,认真地提议。
这几日她也听到了一点关于右厥族战事的风声,据传戍守北塞的齐军不仅对右厥军做出了反击,还预备一路北上,收回先前割让的十座城池。
这属实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就连她一个卫人也不由得日日关注最新战况:“今日战事如何了?”
青荇摇头晃脑道:“齐军刚破雁门关,据说是要准备围困襄州城,一举将其攻下!茶馆先生都说这是自齐国先帝北伐以来,时隔三十年又一次的壮举,北齐百姓也一片叫好呢。”
“唔。”卫明枝撑着下巴,懒洋洋地,“也不知这右厥族为何想不开,竟然给北齐白白送来了一个收回割地的借口。”
“十座城池呢,大约是尝到了其中滋味,忍耐不住,贪得无厌了吧。”
卫明枝点点头:“此言有理。”
这日午后,闻苏破天荒地早早回到了雪院。
他来履行承诺,带卫明枝出府游玩。
朴素的马车自王府后门出发,一路经过大街小巷和山脚,最终停驻在上京城南的一处僻静院落前。
卫明枝跳下马车,仰头一看,院门的牌匾正镂刻着四个方正大字——
长平别院。
“这是什么地方?”
闻苏牵过她的手,带她缓缓迈入院内,“进去瞧瞧便知道了。”
入目一片幽绿之色。
这是一座典雅别致的院落,不显富丽华贵,倒有文人的风雅之气。青灰的瓦色溶在树叶之中,偶有几声鸟啼。
穿行在弯绕的石道间,即便是蒙着眼,闻苏的脚步也未有丝毫的停顿和偏差,似乎对于此地是刻骨的熟悉。
卫明枝东张西望,猜测:“这莫非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是清宁公主生前的住处。”
清宁公主,那不就是……闻苏的生母?
那个被迫与爱人阴阳两隔、更是被名义上的兄长囚禁起来的可怜女人。
卫明枝心底正觉惊疑复杂,适时闻苏又开口道:“她憎恨我,我也曾怨愤过,又觉得她可怜。她的骨灰被先帝带进墓里了,我不欲见那先帝,就只好带阿九来这里见一见她。”
卫明枝攥着他的手,“你年幼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玩的?”
“嗯。”闻苏伸手推开一座阁楼的门,“先帝的本意是要我陪着清宁公主,可是清宁公主嫌恶我,一见我便无法冷静,就会开始砸东西,还时常自言自语、又喊又叫。那时,我便躲到偏僻的地方,躲进柜子里,如此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眼前是精巧陈列的桌椅用具,因经久无人打扫的缘故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两侧的木柜直直伫立着。
卫明枝蓦地想到尚在南卫的时候,他也曾说过他习惯坐在柜子里,因为外头很吵闹。
彼时她还问他,为什么那么怕吵。
“清宁公主曾尝试过好几次自尽,只是前几次都被及时救下了。每到那个时候,先帝的脸色就会变得很阴沉难看,他会把清宁公主关到地下去,若是当时我也在,他会把我也关下去。”
卫明枝见闻苏的手触到了一侧壁上的木刻凸起。
木柜喀咔地移开,露出了一个方形的洞口,像是通往什么地方。
闻苏从袖里摸出一支火折子,递给卫明枝:“待会儿若是怕黑,便把火点上。”
卫明枝把火折子握在手里,没点,只是随着他慢慢地踏入洞口。
阶梯一直向下,走了没多远,洞口透进来的光线便几乎要消失殆尽。
“这就是他关你们的地方?”卫明枝语气不是很稳地问。被气的。
闻苏应她鼻音之时,阶梯也尽了。下边是片平地,无光,延展了不知有多宽。他停下脚步。
“这底下没有烛火,我瞧不见清宁公主的脸,只能听见她的骂声、哭声,我也不敢离她太近,不然她会把我也抓伤的。”
“七岁之后我便不再来这个地方了,我住在‘母后’的宫殿里,但我依旧不敢离那位‘母后’太近。所幸十三岁时我搬去了东宫,总算不用再见着他们了。”
“十五岁的时候,我被先帝遣去了塞北磨炼,我也是那几年才知道,原来世间夫妻还有别的过法。男子下厨、浣衣,女子就在一旁看护幼子,说笑话,讲故事,他们……”
他再也没能发出下一个声音。
卫明枝狠狠地亲着他的唇,似是使劲了浑身力气,扒住他不放。黑暗里唯有这般动静才能显示出还有人存在于此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有女子的声音响起:“我们也能这样。”
“我们肯定能这样。”她道,“不,比这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