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皇帝见她不言语,揉揉眉心,继续道:“你不必这般紧张。与孤聊聊天如何?”
聊天?看来是想旁敲侧击了。
心知自己走不掉,卫明枝强自镇定下来,半点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想聊什么?”
“浴佛节。”
来了。
卫明枝屏息凝神地听着。
却闻他问:“在金钟寺的时候,为什么要护着他?”
“他”所指的,自是广宁王。卫明枝往深处想想,觉得弄明白了皇帝的话中之意。她必然不能回答广宁王身子弱、沾不得水这类说辞,这样只会把矛头往广宁王的身上引。
攥紧袖子,她深吸口气,道:“因为我喜欢他。”
北齐皇帝安安静静地,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
卫明枝只好一条道走到黑,在心底宽慰自己,本来她说的也不是假话:“被水淋湿了衣裳会很难受,还有可能会受凉,我不想他难受,也不想他受凉。”
远处的北齐皇帝好似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卫明枝煎熬地陪他沉默着,许久才听见他冷嗤了声。他的语气不屑中掺杂了点不明缘由的怒火:“喜欢?”轻呵道,“孤才不信。都是些虚情假意的东西。”
完了。他不满意。
卫明枝的胸腔里咚咚打鼓,正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解决办法,倏忽闻得愈发逼近的脚步声。她抬头一望,这才发现那北齐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陛……”
刚发出一个音,她的下巴连同着下颌便被一只手擒住。
很冰、很凉。
那只触感冰凉的手缓缓用力,钳着她仰起头,撞进一双阴沉探究、又复杂恶意的眼睛里。
皇帝一字一句地低声问:“你当真喜欢他?”
如此反复无常,到底答什么才对!卫明枝咬着牙,心里也冒了些火气,干脆不说话,只用眼神与他对望。
皇帝久久凝视着她,眸里的一丝怒火慢慢、慢慢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别的光亮,手上的力气也放轻了稍许。
“你不要喜欢他,喜欢我怎么样?”
……这,这叫什么问题?
这个疯子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卫明枝被一句荒唐的话语搅得大脑糟乱不已,眼中的震愕都要溢出来。
眼瞧着上方的俊脸越凑越近,卫明枝下意识就掰住钳着她的手往后折,腿上一扫。北齐皇帝反应很快,避开她的攻击,但同时也失去了控制人的机会。
卫明枝逃出钳制后,惊恐未定地往后退了老远。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果真不该托大。
疯子的想法是她无法理解的。
北齐皇帝揉着被她折过的手,也不恼,只瞧着她道:“你逃不掉的。阁楼的门窗都上了锁,而且……”他笑了声,“还没闻出来么?九公主,这里燃的香。”
“香?”卫明枝神情微凛,“什么香?”
“啊,我忘记了,南卫的皇族应当没有练过这个的。”北齐皇帝恍然忆起,负着手闲庭信步般朝她逼近,“这是一种媚香,名唤‘极乐’,用于房.事助兴。通常中了此香之人,都会浑身无力,酥痒难耐,只有与人交.合才可缓解一二。”
卫明枝半晌没能言语,她仿似已经觉察到了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流失,惊悔之余,就是滔天的愤意。
此时她已脸色微醺,眼眶怒得水润发红,狠狠抽着气,死死盯着一步步靠近的男人,骂道:“你禽兽!”
她活了两辈子,是头一遭遇上这种,这种……
“已有许多人这样骂过我了。九公主还是想些新鲜的骂法罢。”他不以为意道。
“无耻!卑鄙!小人!流氓!疯子……”卫明枝恨红了眼,几是把能搜刮出来的所有骂人的话都一股脑地丢了出去,犹觉不够,颤着手抄起附近的物件一件一件地朝他扔过去。
见仍不能阻止他逼近,她拖着疲乏的身子退到一扇窗户旁,搬起青瓷花瓶开始砸窗。
瓷器被砸了个稀巴烂,只余半截锋利的瓶口握在手里,那紧阖的窗户还是纹丝不动。
“都与你说了,你逃不掉。”
身后猛然传来声音。
卫明枝一个激灵,举着锋利的半截瓷器对准来人的胸口。
“你还有力气么?”皇帝说着,伸手轻轻一按她的臂肘,瓷器便再也没能被握住,啪嗒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他伸手想触卫明枝的脸,被后者狠力咬住了手腕,流出鲜血。
这时阁楼正门传来了几遍扣门声。
“陛下,康大将军求见。”
咬人的小猫松了口,一脸惊惶未定的希冀之色。皇帝眯了眯眼眸,直觉刺眼。
也不管腕上血流不止,他语气不耐地吐出四个字:“谁也不见。”
门外又传来犹犹豫豫的声音:“可是,陛下,是塞北的事情……五更天的时候见烽火,方才右,右厥族,发兵的情报也被送来了,康大将军正候在殿前,想与陛下商议对策呢。”
皇帝的眉心突突几跳,脸色极是沉郁可怖,好一会,他才呼出一口浊气,深深地望了倚墙勉力站着的卫明枝一眼,甩袖离去。
落锁的房门从外打开,光明再度涌入。
卫明枝虚脱地滑倒在地。
不多时,门外进来一个宫女。
宫女欲为她披上大氅,见她抗拒的神色,轻声道:“王妃,奴婢奉命带您出宫。”
奉命?奉谁的命?
不过此地不宜久留,而且她根本没有独自走出皇宫的力气……卫明枝勉强用混沌的脑子考虑清楚利弊缓急,最终决定跟这宫女走。
阁楼外守门的两个太监都已是倒地不醒。
宫女扶着卫明枝,一路拣无人的小径走,假山,密道,阴暗潮湿的气味,时明时灭的烛火……
卫明枝的意识已然不是很清楚了,只感觉一阵大亮,紧接着便落入一个怀抱里。
那人箍她箍得很紧,叫她的腰肢肩膀都有些发痛。
她还记着要抵抗,张口就往最近的地方咬去。是皮肉,还有腥味,仿佛是人的颈子。
那人动也不动任她咬着,一手托上她的后脑袋抚了抚,声音温沉地、又带着强行压制下去的冷怒与狠厉,轻哄道:“阿九,是我。”
声音十分耳熟。
卫明枝住嘴,迷离地想了半天,想起来——
这是她夫君,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