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来人

兴许是白日里太过劳累,这一夜卫明枝睡得颇沉。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捏了捏她的肩膀,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嘴唇却被一只手轻轻掩住。

这下她彻底清醒过来,立即便发觉处境的不对——这地窖另一头,隐约有人的脚步声!

觉察到她的动静,无词把掩她唇的手给取下来,扶着她慢吞吞地站了起身。

地窖没燃蜡烛仍然是黑漆漆地,单凭肉眼无法判断时辰。但不论如何也该离开了,否则等那人抵达这处,再想走便会有些麻烦。

卫明枝勾勾手指头飞快地在无词掌心写下两个字:“哪边?”

等那人脚步声停顿,吹燃火折子开始点燃地窖里的蜡烛,无词才牵着她左拐,往另一个石道岔口离开。那人觉察响动、提着兵器追上来时,二人已经又拐了一个弯。

这地窖的岔口果真很多,好似一个地藏,弯绕不见尽头。

卫明枝大约能猜出来那伙人这么修地窖的用意:毕竟此地之人见不得光,若真有一日防御被破,这个类似地藏的地方还能留作最后的退路。

只是眼下在地窖之中,得便宜的却成了卫明枝二人。也不知绕了有多久,后方的脚步声才全然消失。

卫明枝边平复呼吸,边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呀,他才一个人,我们为什么要跑?明明可以敲晕他的。”

“都一样,快到卯时了,地窖里来的人只会更多。”无词没松开她汗淋淋的手,倚着石壁轻描淡写地道。

从他口里听到时辰,卫明枝一愣,咬了咬唇有些懊悔:“你该早些叫醒我的。”

“不大忍心。”

看这趋向,和他讲通道理是越来越难了。

但卫明枝同样地也不忍心责怪他,只好左右看看不见出路的石道,颦起眉:“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呀?”昨儿进来的地方已经完全没影了。

“一直朝一个方向走就是了。”

这话说得简单,但他们方才在这地窖里胡乱地跑了这样久,还能分辨得清楚方向?

无词没多说什么,等她歇息好后直身复行。未过两刻钟,石道尽头的昼色已然遥遥可见。

卫明枝忍不住瞅他,敢情这还是个人形司南。

出口外的天色堪堪擦亮不久。

二人出来的地方位于一片民居之中,奇怪的是,本应当炊烟袅袅、人声往来的院落巷道此时却寂静无比,只有偶尔的几声鸡鸣点缀其间,颇显荒凉。

人都到哪儿去了?莫非是昨夜他们不见,全村人都被发动去找了?那也不至于一夜都没人回来吧?

“那儿!有人!”

忽然的一声惊呼打破了白昼古怪的寂然,卫明枝偏头一瞧,居然是一队手持利刃和灯笼的巡视之人!

这可真是太巧了。

她二话不说拉着无词便夺路而逃。

后方浩荡的脚步和兵刃摩擦声紧随不绝,许是追逐的声势太过浩大,不断有持剑提灯的巡兵从岔道里钻出来堵路,堵到最后,卫明枝与无词被包围在一派粮仓之中再无地方可躲。

那些巡兵像是被下了令,并没有取他们性命的意思,只是如密网般地围着中央的两个人,不给他们一丝逃跑的可能。

没过半盏茶时间,包围的人群忽然被拨开一道缺口。

却是慈姑拄着拐杖摇晃地走来了:“二位叫老身好找。”

她挥挥手便要叫侍从给被围着的人下绑,无词在这时蓦地出声:“帮主呢?”

慈姑眼里淬出点愤恨,冷声冷气地道:“帮主心善,不愿再见你了。”

绑人壮汉拿着粗绳走上前来的间隙,无词偏头瞧了卫明枝一眼,眸光又下落,看向她的袖口。

卫明枝瞬间便读懂了他的意思,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她飞速地夺走了最近几个巡兵手里的灯笼,紧接着松手一抛,手里的灯笼就抛落至远远近近的好几个粮仓之上。

火光燃起,浓烟初升。

“灭,灭火!”有巡兵惊慌地喊道。

慈姑将拐杖杵了好几杵,怒声道:“不必灭火了,抓人!”

可他们到底是自乱了阵脚的,卫明枝挡开几个扑上来的巡卫,借剑清出一条路便带着无词再度奔逃而去。

所有的房屋里都没有人,整个村庄只剩下巡视的人和慈姑,连帮主都不见了,而且昨日还对他们抱有杀心的慈姑,今日却一心只想着活捉他们,一切的不寻常只有一个解释——

那便是官府的人已经快要寻到这个地方来了。

帮主和村里的老少都提前被转移出去,慈姑与留下来的人唯一的目的只是冒险抓住他们——更准确来说是卫明枝,用以做最后一道对抗官府的保命符。

所以他们只要引来附近官兵的注意便好了。“放火生乱”是再好不过的。

身后的粮仓只有少部分心怀不舍的人留下在灭火,火势不减反增,浓烟滚滚。

逃身的卫明枝二人不再泥于在廊巷躲避,任意一处民宅都成了甩掉身后之人的有用之处,这样下来不过几个回合,能顺利追击的人便减少了一半有余。

趁着距离逐渐拉远,卫明枝带着无词拐了个弯,眼疾手快地把无词推倒进矮墙后的一棚稻草堆里,随即自己也躺了上去,霍霍几下把两人身上都盖了几层厚厚的干稻草,做完这些,她还掩住身侧无词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出声。

追赶的脚步声愈发靠近,只停顿须臾便又陆续远去。

草棚子内顷时安静得能闻见落针之声。

手心的气息分外温热,卫明枝没捂一会儿便红着脸把手取了回来。

满耳寂静、满眼阴晦中,她总算有空想起来昨天夜里,相似的黑暗处境下发生的叫人面热心跳的事情了。最初确实是无词主动的,可她那时脑子又懵又烫,在一吻作罢、无词按她脑袋叫她睡觉之后,又巴巴地缠了上去,而且还……

不止一次。

她心虚地瞥旁近之人一眼,只可惜稻草把人盖得严严实实,只能透过一丝缝隙瞧见那人不时轻颤的眼睫。

他……怎么都不晓得拒绝呢?

耳畔似又有昨夜那个钻进心尖里的声音萦绕着:

“还要不要?”

那时她怎么答的来着?

好像是:“要。”

若非害怕动作太大,卫明枝都想捂脸了。究,究竟昨儿个亲了多少回?她没敢细想,只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溢出来些其他的混乱记忆:唔,亲到后来嫌人热,她还解了人家的衣带子,后头她昏沉地埋在他颈窝边睡着之后,他应当才自己把衣带给系好的。否则今早他该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

扒衣裳都扒两回了!她闭眼数出来。

稍冷静些后她又想道,也不知自个儿的嘴巴肿没肿?

将将看无词好似与寻常没什么不一样,那她,应当也是如此吧?

“殿下,来人找了。”无词倏忽开声提醒。

卫明枝正沉浸在纠结的思绪里,被他所言惊了一惊,很快便凝神静听,遥远方向果不其然回荡着隐隐的马蹄声和呼唤声。

官兵进村了!

她当即挥开身上的几层稻草,又把无词从草堆里刨了出来,不是很好意思看他,她索性继续刨草:“我,我的,咳,有没有肿?”

无词自然能会意她讲的是什么,微一顿,他语气平稳沉静地道:“没有,我注意着分寸的。”

这话怎么说得好似她就不注意分寸了一般呢?

虽然确实如此。

那也只能怪他太过纵容。

卫明枝强自给自个儿找理由开脱,适时无词又把她的两只手握过去翻个面瞧了瞧,“得快点回去上药。”

他指的是她手腕上被擦破皮的伤。

卫明枝把手抽回来,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他:“你还说我,你自己的内伤肯定都还没好!”

两个伤残互视片刻,心照不宣地从草堆里站起身。

穿过民居,便是一条开阔的黄土泥道。这时的泥道上正列着一队轻甲官兵,女教头身着劲装骑在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地扫视着经过的乡间住所。

甫一瞧见卫明枝出现在岔口,那女教头眼睛一亮,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卑职救驾来迟,九殿下有无大碍?”

“一点小伤,不碍事。”

女教头便又注意到跟在卫明枝身后的无词,她与无词曾经在山庄打过照面,因而几眼就认出了人:“这位公公……”

卫明枝顺着此言回头,这才留意到无词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她轻咳一声:“教头这里,有没有可以换的男子衣物?”

女教头也没多问,抬手唤出一个士卒便带着无词下去了。

等候的时候,卫明枝还询问了一句慈姑的下落。

“都被捉住了,陈校尉押的人,倒是飞鱼会的帮主提前逃了,衙门的人还在搜查。”

她又望向早前粮仓的方向,原本浓烟升腾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稀疏的烟色,再也难见火光,料想火势到后来定然是被扑灭了。

这处世外村落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屋巷皆空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