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人,便把寂静的巷道和热闹的街市隔成两方天地。
卫明枝明白过来此时的处境,把背后的雁翎枪握得更紧了些,眼眸盯着那男人的动静,问道:“你是故意引我进来的?你是不是根本没看见我要找的人?”
男人冷嘁了声,手上的对着她的利剑一点都没偏:“是。”
卫明枝既因盼夏没进这处而感到松口气,又了悟今日不与这男人过几招是没法出去的了。是以她把身后的枪缓缓地摆了出来。
男人却没有立即持剑上前,如鹰如狼的锐目同样端视着她,嘴上的话反倒不是对她说的:“都出来!”
话音一落,小巷的岔道内瞬间涌出来十数个黑衣持剑的男人,把卫明枝全然包围起来!
竟然是有预谋的?
卫明枝惊忡时,纠集出来的黑衣男人已经先后朝她扑来了。
她一时间也顾不上仔细思考,勉力抬枪应付了几下,发觉仅凭自己一人是根本无法对抗这样众多人数的黑衣人的。
不能硬扛。
她于是找准一处阻碍最少的方向,将那处的几个黑衣人将将扫退后,就朝岔道内疾避而去。匆忙间还没忘记从腰间解下锦囊,扔到一旁留做标记。
这巷道内里的岔道属实很多,卫明枝没走一会儿便彻底迷失了方向,也只能是慌不择路地见缝就钻。
黑衣人脚力挺好,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穷追不舍。
追逐间,巷道尽了,出现在眼前的居然已是一片莽莽山林——此地位于两州交界,山地奇多,而避暑山庄脚下的小镇占地也委实不大,这般后果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时想要再返回镇上应当是不可能了。
卫明枝吸口气,没过多犹豫便提枪迈进了林中。只是她一袭红衣还是过于惹眼,黑衣人紧追在她身后,距离愈发地逼近。
忽闻身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卫明枝心下微惊,再回神时面前的林间也倏然钻出来十数道黑影。
莫非这山林也是那伙黑衣人的地盘?
答案很显然是肯定的。因为刚冒出来的十几个黑衣人手上也拿着冷光骇人的兵刃。前后围堵,避无可避。
卫明枝停下脚步,前后扫视一眼,勉强教自己冷静下来:“你们究竟是何人?难不成是飞鱼会的?”
“杀你之人。”
黑衣人模棱两可地答罢,握剑便群起朝她攻来。林内瞬时影刃交错,兵器相击的声响不绝于耳。
天色在交锋中变得阴沉,裹挟着湿润气息的凉风簌簌吹动树叶。
先前十数个黑衣人卫明枝已是应付不暇,如今又来了十数个,她被围在其中连勉力自保都成了难事。
不过须臾时间,她的臂上肩上便已受了轻伤,若是再耗下去,说不得真会……如何能这样呢?明明她好不容易才把无词撬到身边来了,政乱之事也有了解决的苗头。
她心中无可遏制地升上点无力和委屈之感。
却在此时,她蓦地听见一道声音唤她“殿下。”熟悉又清沉,正是她日日能在耳畔听见的。
她几乎要以为是幻觉。
可周遭所有的兵刃相向都停滞了下来——无词果真出现在黑衣人的后方,眼色深暗,姿容矜冷。
卫明枝见得人先是一喜,而后便慌惧起来:“你快走!”他只有一个人,若是,若是叫他也折在此处该如何是好?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顺着她的意,而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其中一个领头一般的黑衣人端详来人少顷,吩咐:“男的,活捉;女人,杀。”余下的黑衣人闻声而动,分为两拨对付起人来。
卫明枝又急又怒,手上的雁翎枪都舞出了一朵花,可还是没能杀出个缺口,僵持不下中,她感觉到身边围攻的黑衣人越来越少。
怎么回事?
许是黑衣人也觉察到不对,同时停下武器张望开去——
卫明枝瞧见了:无词的手里正拎着一柄淌血的剑,那剑身尽是腥红颜色,血迹还嗒嗒地往下滴着,打湿了青翠一片的绿草地。
草地上横躺着数众的黑衣尸首,无一例外皆是被一击毙命。
卫明枝惊愕万分,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杀人之人的眼眸,可他并没有看她,只是睨着脚下尸首,眉宇间阴鸷又狠厉,好似还带着难掩的憎恶。
空中倏忽响起一声闷雷。
像是要落雨。
残余的黑衣人也弄清楚了眼前的形势,沉肃的“上!”字之后,卫明枝身边围着的黑衣人都依言退去,却是围上了孤身深入的无词。
剑风再度扬起。
卫明枝怔忡地站在一旁,黑衣之内那人的身影在缠斗中不甚清晰,她正发着呆,忽然有感脸上微凉,抬头一看,却是已经飘雨了。
黑衣的身影接连倒地,到最后唯余那个一身宦服的清瘦之人立在当中,雨水将泥地上的血色淅淅沥沥地冲刷成一条条涓涓水流。
“你……”
卫明枝心绪复杂,才发出一个音,笔直地站在眼前的那尊“杀神”忽然单膝跪倒在地,他一手扶剑借力,手背绷得死紧,像最终支撑不住一样吐出一口鲜血来。
“无词!”
她霎时脑中一白,焦急地冲上前去,蹲身放枪,想也不想便给他伸袖拭血。无词手中的长剑没了握力“哐啷”滑落在地,卫明枝连忙把他软倒的身子紧抱在怀里,跪坐着,心跳发慌。
“你没事吧?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几句话呀……”
雨下得愈发大了,水迹把他唇边的残血都冲淡了许多。卫明枝不住地抚着他的脸,见他惨白脸色心神更是急乱。
“离开此地。”怀中之人终于哑声道。
“好,好。”卫明枝听见回应总算找回一丝镇定,把人半扶半抱地弄站起身,扒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连雁翎枪也不要了,就这般半背着人往记忆里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雨落倾盆,人行在水幕之中连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开,更别说还要在陌生的丛林中分辨方向。
听着耳侧虚弱的呼吸,卫明枝浑身都被茫然惶恐之感围绕,所幸上天并不薄待她,竟是在茫茫雨幕里撞上一间破庙。
她把似已不清醒的男人安置进了庙里头。
庙中无人,不论是地上还是存留的破败器皿上都积着厚厚一层灰,很是呛人。而且这破庙经年未有人修葺过,有不少地方已在漏水了。
庙中央供奉的城隍老爷的整身漆料也都黯淡不已、斑斑驳驳。
唯怕无词刚淋过雨会畏冷,又没有衣裳给他换,卫明枝只好把他的整个人都给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感受到颈侧微弱的吐息,她才堪堪压止住心底一通又一通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