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且浓黑,星子稀疏地挂在天上,弯月被云雾遮掩得半隐半现。
卫明枝自幼生活在这大卫皇宫中,对于宫中地形早已烂熟于心。她也不打灯笼,借着微薄的月色便带着无词横冲直撞,所幸一路并未碰上巡视的宫人。
御膳房每日炊烟升腾,因此四周的宫殿都隔得远;正值深夜,房殿也没安排守卫,这正正方便了今夜的偷食者。
卫明枝撬不来锁,领着无词翻窗。
御膳房里头的烟火味还没散,也不知入夜前是哪位贵人心血来潮要了重口味的吃食。
她凭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略略扫视过橱柜箩筐里剩下的食材:“萝卜、青菜、黄豆……怎么都是素的?”
“许是荤的放久了不新鲜。”
她认可了无词这个解释,紧接着为难起来:“可这些素菜能做出什么东西?”
“不如下碗面?”
“也成吧。”她夸赞自己,“我不挑。”
无词便挽袖打水洗菜。卫明枝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近的木墩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择出几片菜叶过水清洗。
“你同谁学的做菜?”
“同一位好友。”
“你那位好友是男子还是女子?”
“男子。”
“真是稀奇,我很少听闻有男子愿意下厨做菜的。莫非他是个厨子?”
“不是。”无词把菜叶装进碗中,“因为一些原因,他所住的地方很是艰苦,恰好他夫人怀有身孕,嘴挑,他便自己学着做了家乡的菜食给他夫人吃。”
卫明枝鲜少见他有眉眼这般柔和的时候,羡慕道:“他们可真恩爱。”
无词没说话,端着碗站起来,“要生火了,殿下不若出去帮忙望个风。”
现在正是夜里,御膳房生火的火光可能比白日里还要更引人注目,虽然半夜大抵没什么人会从此处经过,但小心一点总不是坏事。
由是卫明枝干脆地应了声“好”,便利索地翻窗而出,蹲在墙外左右探视起来。
子夜的风颇是寒凉,卫明枝蹲了没一会儿便觉得双手发冷,她把手捂上脸颊,边搓边继续尽职尽责地给墙里头的人放风。
无词的动作倒是很快,没等她双腿蹲麻便已经轻敲窗户:“殿下,可以进来了。”
她闻声又翻回去。
无词做的是一碗清汤挂面,油花星点的汤面浮着几片绿油油的菜叶,被盖住一半的白面看起来香软可口。
“你竟然还真有两分手艺!”
卫明枝端过瓷碗,接过木筷,坐在墩子上便挑起两根面条尝了尝。待面食下肚,她才道:“味道很好,就是有点淡,兴许我的口味比你重些。”
无词眸色墨黑地望了她手里的面碗一眼,转身给她取来盐罐,递到她手边:“殿下自己加。”
“这种精细活我做不来,我怕我手一抖就加多了。”
无词只好蹲到她身侧,舀了小半勺盐,一点一点地给她抖进碗里。他的手很稳,半分也不似她。
卫明枝嗅着面汤香味,垂眼瞧着无词精致中带了分疏离的眉目,心中所想不加修饰地一股子倒出来:“你真应当去做女红,从前我学女红的时候,初时针都拿不稳、针脚还不细致,如果能同你一样,那时候就省事多了。”
无词挑眉望她,仿似是无言以对,最后只道:“把面匀一匀。”
“哦。”卫明枝这才垂着脑袋开始匀面。
无词放好盐罐后,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个墩子上听她“哧溜”地吸面。不知怎的,他脑子里就突然浮现出从前夜里在他床边偷食的野猫的影子来。
卫明枝却分毫不知他内心所想,只欢快地吃面饱腹,面汤下肚大半之时,她突然听见身边的人低低地唤了她一声:“殿下。”
“嗯?”
“有人来了。”
卫明枝被这话吓了一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搁下面碗,拉着无词的手腕便侧身躲到橱柜后头。
无词是被抵在墙上的那个。
他几乎从未与人靠近过这般距离,女儿香气避无可避,他身子稍僵直,眸中也透出几缕挣扎之色。但卫明枝正凝神地听着动静,并没留意到他的异样。
御膳房的门果不其然被人推开。听脚步声来的人数并不多。
“这面香都快溢出来了,夜里偷吃的猫儿大可不必再躲了。”女人娇媚又略带调笑的声音回荡在御膳房内。
这声音……
卫明枝一时发怔,那女人很快又道:“若是猫儿自己不出来,我便亲自来抓啰。”
这话可还好?卫明枝心中暗叫倒霉,认栽一般从橱柜后头探出身子。
来人站在御膳房门口,着一袭浅绀色长裙,裙上绣着几朵雍容华贵的海棠花,身姿曼妙婀娜,肤色嫩如白玉,一双狐狸眼流转含情,自带三分笑意,面容极美。
在她身后只跟了两个打灯笼的太监宫婢。
卫明枝朝来人屈膝问礼:“姝美人。”
这位美人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是去年才新被微服私访的父皇从宫外带回来的。据说是个风尘女子,但父皇对这女子极是宠爱,自她入宫后几乎是专房独宠,还力排众议给了她美人的位份。虽说只是个“美人”,但宫中的妃位后位都不太会招惹她。
“呀,居然是九殿下。”姝美人随意地转着手里的钥匙串,瞥过她身后的橱柜,笑道,“怕是不只九殿下一人吧?”
无词适时从橱柜后行出,“见过美人。”
姝美人美眸眯了眯,忽然吩咐身后太监:“掌灯。”在太监上前点燃房内油灯的时候她又笑着朝卫明枝道,“这黑灯瞎火的,怕殿下吃也吃得不尽兴。”
卫明枝只好对她假笑,心道早听闻这姝美人行事不拘一格、性子也古怪,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古怪法。
“美人怎么会三更半夜来御膳房?”
“圣上今儿批折子批得晚,直接宿在养心殿了,这不,我方才从养心殿回来,途径此处觉得嘴馋,便去要了把钥匙来解解馋。”
好巧不巧就碰上同一夜了,这是什么绝顶的运气。卫明枝心中默道。
四盏油灯这时全数被点亮,房内景致一览无余。
姝美人凭借灯光,越过卫明枝,眸光莫测地望向她身后的无词,在卫明枝觉察不对,奇怪地想要开口的时候,她才道:“殿下这奴才应当是新来的吧?面也是他做的?”
卫明枝以为她也想尝尝,“是呀,不然……让他再做一碗?”
姝美人被她说得一愣,脸上掠过几丝惊愕,回过魂来连连摆手,憋笑道:“这可不必了,我自个尚能动手。”
果真古怪。
卫明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姝美人已经开始原地挽袖,“殿下可还想再吃?”
“不想了。”
姝美人点点头,扎好袖子见她不动,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什么,好笑道:“殿下大可放心,今夜我在这御膳房里只发现了两只猫儿。”
卫明枝这才舒口气,高高兴兴地同她行礼道谢,而后扯起无词的袖摆便大步离开御膳房。
行到半路吹着凉风,她脑子忽然清醒不少,手掌一拍脑门,回头打量容貌惹眼的无词,她蹙起眉头:“你说姝美人是不是看过通缉令?你今夜没戴面巾,她刚才该不会发现你了吧?”
无词仿佛正在思索着什么,被她打断后,瞳中未被惊起波澜似的,只朝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卫明枝为此坐卧不安地等待了三日,没等来什么风吹草动,在证明实为自己多心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说不得姝美人只是觉得无词长得好看,多瞧了两眼呢?
毕竟英雄还会惺惺相惜,想必美人与美人之间也是一样的道理。
她自顾有了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