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投、资。”谷净维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宋青放眼见着在座的几位网瘾少年根本不可能涉猎过多金融界的情报，耐心解释道：“说金乌你们不知道，悦石集团总该听过吧。”
“FunStone？”赵珅惊讶地念着那个全国人耳熟能详的名字，脑子里甚至跟着闪过一段从小听到大的音乐：一个温柔女声随着几秒钟的欢快钢琴伴奏清灵地唱出一句“FunStone”，这段抑扬顿挫的品牌音还曾入选网友调侃的“童年最洗脑广告大赏”。
姬耘一愣，下意识地就唱了出来，然后睁着大眼看宋青放，“是这个FunStone？”
宋青放老神在在点下头：“是这个FunStone。”
悦石，全国最大的智能家居企业，从智能电子起家，如今旗下已经犹如藤蔓一般涉猎进各种各样的产业。试问现在和姬耘他们同龄的孩子，谁家没买过悦石的产品？小时候，姬耘每次帮妈妈洗衣服，一打开那台父母辛苦攒钱买下的高端智能洗衣机，都能跟着机器一起唱一句开机提示音：“FunStone”。
现在，这样一家行业巨佬要来投资他们这个已然穷途末路的电竞俱乐部？
姬耘惊呆得张大嘴巴，临近唇边的炸肉球失去平衡从叉子上掉了下去，弹弹弹，弹到陆信的脚边。
谷净维不指望陆信这个少爷能弯腰捡脏肉，只得任劳任怨地走过去捡起肉丸丢进垃圾桶，附和着说：“金乌是悦石的‘太子爷’开的，据说人特别年轻。”
“可靠情报，24岁。”宋青放眼泛精光，继续道：“Top2大学留学回来的，截止目前，金乌投资的产业几乎没有赔本的。”
赵珅也愣了半天神，舔舔干涩的唇谨慎道：“是真的金乌？不是别的类似名字的吧？”毕竟现如今的DE几乎半截入土，离彻底崩盘只剩一段时间的发酵而已，这么成功的投资企业，没可能看不清局势跑来砸自己的招牌。
“是真的，下午他们团队来了人，拿着一沓……”谷净维伸出手，食指拇指一掐比量出一个空隙，说：“这么厚的意向书和计划书，还有一堆材料，说要投资。”
宋青放：“一看就是早有准备了。”
闻言，一旁一直沉默的陆信看看他，仍旧没说话，拿出纸擦了擦手背上的水，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咱这是……死灰复燃？”姬耘一想到那个广告音就忍不住在脑中炸起烟花，要当真是悦石的大少爷来投钱，那他们……岂不是比GNE还牛逼？鲸鱼一个近些年才飞升的小妖精，怎么可能和悦石这种级别的巨神掰手腕。
“还是要慎重一点。”赵珅克制住心头的兴奋，强硬地保持理智。
“是，是得慎重，我们得好好准备。”谷净维坐到餐桌前，一改这几天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带着动力和精气神。
“咱这小区的电梯还是悦石的呢。”姬耘像个快乐的小麻雀，已经不管不顾地率先开始得意起来。
赵珅喝了口水，忍不住纠正：“这小区就是悦石的。”
“卧槽？”姬耘瞪大眼珠看着对方，仿佛打开了什么异世界的大门。
“紫悦公馆，是悦石的产业。”赵珅在姬耘难以置信的目光下确信地点点头。
“来谈判的……”陆信突然开口，漏出的声音有些沙，他低声问：“是什么人？”
几人一怔，齐齐望向他。
谷净维给自己叉了一块猪排，随意地回答：“金乌代表啊，还有一个律师。不过看他们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投的是个什么稳赚不赔的买卖呢，都挺和善，打头的小哥特别温和。”这么多年摸爬滚打吃过不少压榨闷亏的谷老板啧啧两声，感慨道：“要不人家是大企业呢。”
温和……
陆信听着和那人完全挂不上钩的描述，没再多说什么，垂下的长睫遮住眼底划过的失望。
也是，投资而已，没必要老总亲自来谈判。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就算豪门战队了？”姬耘激动地坐直身体，已经开始了对未来的美好畅想。
“林教练旅游回来，估计人都得傻。”宋青放灿烂一笑，给几个空杯子倒饮料。
“资金到位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找外援了？”赵珅接过一杯橙汁，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嘴角。
“不一定来得及……”谷净维一想到那些繁琐的手续和公证流程就头疼，随即又笑了起来：“管他呢！明天再说，今天先爽一爽。”他给自己和经理开了瓶啤酒，靠脑子吃饭的小朋友们只能乖乖喝果汁。
想想网上一口一个的“小破厂”，想想打比赛时场下灯牌上的“加油励志队”，再想想当年DE创立之初收到的雪花般的争议，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将要因为一个“金乌”朝向从前他们只敢幻想的方向飞升。
虽然没有最终敲定，可苦了太久的DE甚至连这样的希望泡影都没经历过，如今突然天降机遇，他们一再压抑，也终究压不住疯狂露头的快乐。
几个人默默吃着东西，在长达数分钟的表面淡定下，姬耘第一个绷不住，贱兮兮地笑着说：“我好激动啊。”
宋青放也跟着破了功，泄露出一声轻笑。谷净维左看看右看看，干脆也不憋着了，加入他们一起傻笑。赵珅稳重吃肉，但偶尔还是能从咀嚼的嘴角窥见一丁点弧度。
陆信头也不抬地吃菜，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身边快乐的队友，从里到外，格格不入。
半夜，姬耘和赵珅斗志昂扬地去训练室双排刷小号积分，陆信慵懒地窝在复盘会议室的沙发上，投影里放着自家二队的训练视频，看似是在分析这些二队成员提上一队的可行性，左手却不断地盘着右手腕上从未摘下过的两条手链，一黑一橙，两个由粗麻绳编织出来的链子，零星有几处边缘略微磨损，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手机震动，陆信从漫漫思绪中回过神，抬手暂停比赛视频，拿起手机看了看来信。
热搜蹦跶了整整一天，DE的官方没有发出一条声名，圈子里渐渐闻出不对劲来，默契地选在这个关键节点关心一下老敌人。
PTA_MAX：什么情况？Loud真出事儿了？
PTA_MAX：woods这波……
PTA_MAX：算了，你们队员空缺怎么补？今年官方青训有几个新人没签队，用我牵个线吗？
陆信没回复，退出聊天界面打开另一个人的消息。
LCC_Step：陆哥，需要帮忙吗？
LCC_Step：酒吧那事要不我发个微博吧。
他手肘架在沙发扶手上摸了摸嘴唇，低沉的情绪被这几条信息提起六七分。微信又传来其他几个战队的对手发来的消息。陆信缓缓勾起唇角，耐心地一一回复。
DE_LUKS：牵线不必了，费力不讨好，有推荐的倒是可以。
DE_LUKS：你们经理看见你这条消息估计能气死。别发微博了，没几天就散了。
DE_LUKS：你觉得我缺钱？
DE_LUKS：私下挖角违反联赛规定，章程就着烟抽了吧？再说你们队养得起我？
……
一整晚，俱乐部里都弥散着雀跃的轻松，直至小区里仅剩一两家住户亮着灯时，DE这一层楼才陷入几日以来最静谧的夜。
第二天一早，陆信是被接连不断的挠门噪音吵醒的，几天没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坐在床边恍惚了好半晌。
他单手插进凌乱成团的发丝间，自然卷的乱发弊端冲击着每一个暴躁的清晨，陆信烦闷地站起身打开房门。
“喵。”终于得见“爱妃”的猫主子满意地细软一叫，蹭蹭对方的长腿，熟门熟路地走进去窜上床铺。
陆信习以为常地关上门，躺回去搂着大猫打算继续睡。
“陆狗接个电话，算爷求你。”床头手机有节奏地循环着姬耘那个欠揍的语音，陆信低骂一声，拿起来看也不看地接听。
“喂。”
谷净维一听这个扎耳的沙哑音色便知这位祖宗还没起，不慌不忙地说：“开会，忘了？”
“啧。”陆信看看时间，皱着眉说：“不是十点？”现在才他妈八点。
“是，我怕你一个回笼觉睡到会议结束。”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他吃一堑长一智，不得不警惕起来。
“喵。”臂弯里的猫甜腻腻的叫声穿进话筒，那边问：“八爷在你那儿？”八爷是谷净维养的一只奶油色缅因猫，体型健硕脾气诡异，这几天他妈妈来家里小住，他便把八爷带回去哄老人开心，今天被闹得没办法，又给送了回来。
“嗯。”陆信闭着眼敷衍回应。
“那你赶紧起吧，别睡了，快。”陆信加上八爷，一个可以睡到地老天荒的催眠组合，谷净维心中警铃大作，絮絮叨叨地说：“今天会上赶紧把该定的事定了，明天金乌老总要亲自过来谈，可不能出问题。”
陆信原本极不耐烦的神色突然松开，双眼紧盯头顶的灯，前一秒的惺忪瞬间涤荡干净，只剩下满目惊讶和一些道不清的紧张。
“金乌老总……要来？”他压低嗓音，磁沉的声线里藏着明显的克制，听不出是在克制什么。
“啊，昨天谈的时候说了，明天要亲自来看看。”谷净维听出陆信的异常，他没做他想，只禁不住被对方的话带着起了点焦虑，“也不知道能不能落实下来，咱这小厂子太寒酸，会不会影响印象分啊？”
陆信完全听不清听筒里的话，满脑子只疯狂地循环着一个身影，胸口的心脏刚刚苏醒就要被迫强力营业，“咚咚”的敲击着他的耳膜以示抗议。
“他要来……”陆信失神地呢喃一句，千回百转后终于理顺混乱的脑细胞，迅速起身下床，招呼也不打直接挂断电话。
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似是不知道该干什么，看了看床上正望着自己的八爷，脑子再次陷入迷茫，“他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