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鱼刺

文/持尘

——若不是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又岂会年年岁岁难忘怀。

谨以此文送给十八岁那年的持尘。从此往后,天南地北,不再相见。

故事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01

初春午后,和煦的阳光穿过半开的百叶窗,在窗边的办公桌面洒落淡淡的光影。

趴在桌上午休的虞慈翻了个身,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她慢慢睁开眼,心里产生一种恍然的感觉。

回杭城工作快有一周了,时不时还会有身处海市的错觉。

虞慈大学是海市上的,于三年前毕的业,毕业以后也就留在了那里,直到去年年底才回来。

回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工作,她大学的专业是财务方面的,回来之前一直在海市某家规模不小的会计事务所上班,投了几家也都收到了面试通知。

最后敲定了她现在上班的这一家。

面试她的经理是个漂亮的重庆人,在看了她的履历表之后笑道:“你是杭市本地人?”

“是的。”

“以你的工作经历完全能胜任财务,怎么会想去销售部的?”

虞慈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口才不够好,胆子也不大,还有点儿社交恐惧症,想练练胆。”

经理看了看她,似乎是不太相信,笑道:“那行,我给你安排个师父,能力很出众,你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东西。”

那天和经理聊了很多,也很投缘,离开之前经理说她很喜欢虞慈,很少会和应聘的员工聊这么多,还问她为什么不继续留在海市。

当时虞慈回答说,想回来建设家乡。

倒是把经理乐的不行,说这姑娘太可爱了。

虞慈揉了揉脸,在椅子上呆呆坐了一会儿清醒一下,为什么会回来?其实这个问题她也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当时经理这么问的时候,她被一下子问住了。

为什么回来呢?

大概是因为她的家在这里,她的童年和青春,所有的回忆都在这里,落叶总要归根。

又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师父冯晚诺看到她发呆的样子,笑道:“醒了啊?”

虞慈回了回神,冲冯晚诺笑了笑。

冯晚诺瞧着她柔柔静静的样子,打心眼里疼爱,接着说:“待会儿让秋儿带你去仓库学习一下。”

“好。”

冯晚诺就是经理说的那个“很能干”的师父,干销售七八年了,还是专门从别的公司挖过来的。

虞慈来之前还有些忐忑,她的性格温吞慢热,之前都没做过销售,很怕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而且听经理的描述,还以为冯晚诺一定四五十岁的年纪,有种大架子的感觉。

完全出乎虞慈的意料,冯晚诺不仅年轻,还貌美,白皙高瘦,绝对是妥妥一大美人儿啊,完全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凭才华。

虞慈第一天上班,打完卡去上厕所,看见冯晚诺站在门口,指间夹着一根香烟,那模样又酷又帅。

她当时还不知道这人就是她师父,只觉得好漂亮,怎么会有女人连抽烟都这么帅这么好看,不禁多看了几眼。冯晚诺吐着烟圈,也朝她看。

后来据冯晚诺说,第一次看见虞慈的时候便知道就是她了,面完试的那个晚上,经理给她发信息,说她手下会过来一个特别特别温柔乖巧的小姑娘,保准她会喜欢。

果真,冯晚诺第一眼看到虞慈就喜欢了。

想着,还真来了个乖巧的小孩呢。

冯晚诺说这话的时候,虞慈不说话,只是抿着唇微微的笑。

冯晚诺看着她直笑,“你啊这么乖,我都不舍得骂你。”

秋儿在一旁说道:“晚姐就跟你说话最温柔,跟别人她都直接开骂。”

冯晚诺笑道:“那可不咋的,这么温柔的小孩我可下不了口骂。”

秋儿:“我刚来那会儿也很温柔,都是晚姐带的我们,都不温柔了呢。”

冯晚诺:“你可滚一边去吧,你还温柔,这两字哪一个你沾上边了?”

对面的何斐接话道:“晚姐,你再这样,我和秋儿可要吃醋了。”

冯晚诺笑骂:“你这死孩子,整天吃醋。”她满脸写着“我就是明目张胆护着我的小徒弟,你们能怎么样”的表情。

内销部十几个人,一个大区一个办公室,头头是冯晚诺,大家都喊“晚姐”,虞慈所在的办公室加上她一共四个人,冯晚诺、秋儿、虞慈和何斐,都是女孩儿,关系很融洽,成天嘻嘻哈哈的笑闹。

冯晚诺为了锻炼虞慈的胆子,总会主动挑起话题让她加入,没过两天,虞慈也和这几个姑娘混熟了。

前两天只是在办公室简单的了解公司运作,干点杂活,跑跑腿,比较闲。

下午冯晚诺让秋儿带着她去仓库和加工部学习和了解。

仓库有好几个,楼上楼下的爬,秋儿带着虞慈先到一楼的大仓库,一排排的货架堆着各种成品和半成品,看的眼花缭乱,秋儿指了指货架:“这些货品的名称都需要很熟悉,不过你刚来,一点点慢慢来好了,先了解运作流程。”

说着又把她往里面带,员工都忙碌着。秋儿叫了一声那个大块头,“宣哥,这是虞慈,咱们部门新来的。”

宣哥转头看了眼虞慈,点了点头。

秋儿低声对虞慈说:“一仓主要是宣哥负责,有什么事都找宣哥。”

虞慈点点头,一边记一边又朝宣哥看了眼,她有点脸盲,怕过会儿把人记错了。

接着,秋儿又把她往楼上带,“楼上两个仓库主要是吴叔,待会儿我再带你去旁边那个仓库,你要是记不下来也没关系,我会写个单子给你。”

“好的。”虞慈一边点头,一边在脑子里把她的话过了一遍记住。

仓库这边都看完了,她们才回到办公室。

虞慈这几天的工作主要是跑腿的比较多,要在办公楼和加工部还有仓库来回跑,这些地方的人和事宜都要牢记,回来之后她把秋儿说的话全都摘到了笔记上,以防忘记。

五点一到,秋儿和何斐收拾好东西,两人嘻嘻哈哈的叫虞慈:“小慈,走了走了,我们部门的原则:到点就跑,坚决不逗留一秒钟!”

虞慈看了看冯晚诺工位,“师父,你还不走吗?”

“嗯,”冯晚诺噼噼啪啪打键盘,头也不抬,“我还有几个客户要联系,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好。”虞慈站起来,收拾好东西,轻轻把椅子推进座位下,“师父,那我走了。”

“拜拜。”

虽然在杭城土生土长的,但其实虞慈以前是个特别宅的人,后来上了大学以后才慢慢开朗了一点,在那之前,她除了家里和学校两点一线的公交车会坐之外,别的地方都搞不清楚路线。

所以来之前特意把从公司到家里的路线都查好了。

正是晚高峰时间点,公交车摇摇摆摆的来,塞满了一车人,过了半个多小时,虞慈下了车,回到家里。

她家一共三个小孩,上面有一个姐姐,她和弟弟虞詹行是龙凤胎,家里排行老幺。

如今姐姐虞思媛结了婚,不在娘家住,弟弟虞詹行工作也很少回家,母亲秦华月一个人冷清,虞慈就没去外面租房了,跟秦华月住在一起。

秦华月和虞少明在几个孩子年幼的时候感情就不好,两人性格不合老是吵架,相互忍耐了好几年,在虞慈考上大学那年去民政局离了婚。

和平分手,分开的很平静,虞少明那边的亲戚依然还是在走,在必要的场合下,虞少明还会出现在家人聚会当中。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虞慈也看开了。

秦华月正在做饭,听到虞慈进来,从厨房里探头看了眼她,“我下午收拾东西的时候整理了一些东西出来,是你读书那会儿的书,没用的都拿去楼下卖废品。”

虞慈嗯了声,转身走进房间。

父母的婚离得还算体面,念及旧情,虞少明把房子都留给了秦华月,他自己搬去了乡下爷爷留的老房子,如今倒也过起了田园生活。

这屋子是虞慈高二那年搬过来的,原来那套老房子,秦华月念叨着说以后要给她当嫁妆。

她当时从老房子搬过来的那几箱子书全都堆在一楼杂物间,这么多年来也不记得要整理一下。

秦华月最近整理杂物间,把她的书都整理出来放在她的房间里。

虞慈坐在地板上,翻着那些泛黄的落满灰尘的纸页。

一本红色硬壳带密码的日记本映入眼帘。

虞慈爬过去,捡起来。好像是初中的时候写的。

密码是什么?久的都不记得了。

凭着感觉,随便拨了几下,竟然开了。欣喜的心情夹杂着几分未知名的酸涩,她随便翻开了某一页,稚嫩的笔迹,满藏着少女暗恋的秘密。

“今天见到他很怪异,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佳。的确是这样,这次的失败正预示着他的努力全白费了,再加上书也弄丢了,心情会好就奇怪了。

昨天没见到他,所以今天故意吃的特慢,慢慢走在路上,直到打铃才抬起头寻找他。

刚进了教学楼,我和他的目光相遇后,但随即我头一低,脸上面无表情,直挺挺地向前走,我是多么想和他撞到,可两人快撞上时,他猛地将手挪了一下,就擦过了。

我瞄了一眼他的手:两只手插在裤袋里,靠我这边的那只衣袖翻在外面,样子落魄极了,看得出来他真的伤心、倒霉极了,看到他这样,我也好心痛,我真的好想好好安慰他。”

……

到底那时候陆严岐遇到了什么事,虞慈已经完全没印象了,日记本上也没有写时间。

曾经,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欢陆严岐啊。

那种喜欢,隔着十年的时间再看日记上的文字,仍旧能嗅出来。

可也只是曾经而已了。

*

高中毕业以后,虞慈便再也没有见过陆严岐了。

回来杭城也是因为确定陆严岐在京市发展,好像还打算在那里定居了。

以后,她和陆严岐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七年以后重新再见到陆严岐。

那天,虞慈本不知道他也在。

春节的最后几天,两家的饭聚上,刚好那天伯伯家也在,隔开两桌,遥遥相对,她一进门就看见他脱下了大衣,只穿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坐在对面那桌,和旁边的陆叔叔,也就是他的父亲聊天,眼里没有任何人,一如既往的清冷倨傲。

她抿着唇,神情淡漠,假装没有看见,一言不发地朝旁边的小门进去,那小门里面的桌子坐着大堂姐、她姐跟她弟弟虞詹行。

大堂姐看见了她,热情招手:“颜颜,快过来这里坐!”

叫声不小,隔着一道敞开的半圆拱门传到外间,陆严岐分了心,余光朝声源侧了侧,拱门空荡荡,帘纱被走进去的人带出来,飘荡着。

他收回视线。

虞慈走进拱门,坐下在虞詹行旁边,“刚到?”

“嗯。”

看得出来今天虞詹行兴致也不高,她和陆严岐的事他是知道的,当然,虞思媛也是知道的,但毕竟大他们四岁,成长不在一个阶段,很多事情不能感同身受。

他们这桌都是不喝酒的,陆严岐和长辈们坐在主桌,有人来叫虞詹行去主桌喝酒,他摆手说要开车不去了。

“开车可以找代驾司机啊,去吧去吧,再说阿岐也在啊,你们两个不打小一起长大的么,很多年没见了吧,这不去多不给人面子啊。”那人热情的说道。

虞慈静静的喝着杯子里的饮料,垂着睫,沉静宛如雕塑。

耳边,虞詹行淡淡的笑声:“都说不去了。”

那人还要再说,虞慈抬头,温和笑道:“他酒精过敏,已经戒了半年酒了。”

那人也只好走了。

虞詹行瞧了眼她,嘴角轻轻一勾。

没过多久,小姐姐姗姗来迟。人到齐了,饭局开动。

这桌比旁边主桌要自由的多,都是自家人,少了客套,开着玩笑说着段子,气氛融洽。

饭到半途,敬酒这个环节少不了。

秦华月走进来,笑容满面,“颜颜,阿行,去给伯伯和陆叔叔敬个酒,还有阿岐,他刚最近才回来,你俩要多担待点人家。”

说着,朝虞慈暗使了个眼色。

虞慈装没看见,坐着没动。孟詹行利落地站起来,低头对她说:“我去替你敬了。你坐着哪儿都别去。”

以往给长辈敬酒的环节也都是虞詹行去的,他习惯了。虞慈轻轻点头:“嗯。”

虞詹行走时顺便把秦华月一起拉去了主桌。秦华月也只好作罢,只是临走前颇有些恨其不争似的瞪了眼虞慈。

她假装不知,继续吃着自己的菜。

能听出主桌上热闹的声音时不时传过来,虞詹行在客套和礼仪方面比她出众。

她把这些声音自动屏蔽,也变得更沉默了。

过了会儿,虞思媛主动坐到她旁边来,在耳边轻轻说:“还是去吧,你这样别人都看出来了。”

“那就让他们看好了。”虞慈冷感的说。

虞思媛叹了口气,“就算是维持面子也该去一下。”

“我不去。”她依然神色淡淡,语气却多了坚定。

孟思媛拉起她的手,将她从座位上拽拉起来,“陆叔叔和琳姨小时候对你也不薄,你不能这么白眼狼吧。”

虞慈吁出一口气,沉着脸,狠狠甩开束缚,抬头,眸光骤冷,用力咬着嘴唇,胸腔仿佛被委屈充满,眼泪不断的冒头,被她力压下去。

低声的说道:“他凭什么高高在上,我们是同龄人,凭什么让我去敬酒?”

虞思媛被她这样吓到了,松开了手。

“姐。”虞詹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对虞思媛说,“我先带她回家。”

说完也没等虞思媛的反应,抓起虞慈,将她带离了这里。

虞詹行叫了代驾,两人在路边等。

虞慈蹲在马路边,望着车来人往的街道。

不是没法忘记陆严岐,而是无法在脑海中删除刻骨铭心的——

他带给的痛楚。

虞詹行垂着头看着她,暮色下,看不清神情,良久,他笑了一下,轻轻踢了脚她:“真的不去?”

她抬起脑袋,眯着眼看他,“去个屁,你刚喝酒没喝够?”

突然虞詹行一改刚才的漫不经心,正色叫她:“姐。”

虞慈随着他的示意,抬起头去看。

陆严岐长身立在路灯下,也看到了他们,朝这里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