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日里听了乔微那些话,师宁黛梦见了那个孩子。
当初六派围剿魔教,戚穆亲自上阵。师宁黛身怀六甲,听到消息刻意摔了一跤,孩子早产了半个月。
她生了整整一天,险些难产而亡,侍卫们见她虚弱便放松了警惕。师宁黛抓着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从魔教逃了出来。
临走前,她给那个眼睛还没睁开的孩子下了毒。
师宁黛甚至都不知道那孩子长什么样,是男是女,她一眼都没看过,也从不认为那恶心的孽种是她的孩子,它只会一遍又一遍提醒她曾经受过的屈辱。
戚穆一心想要豢养血蛊,而血蛊必须由师家人以血饲养,孩子是他唯一的筹码。
只是师宁黛没想到,那孩子竟然能活到现在。
师宁黛在漆黑的梦里无止境地下坠,她看见周遭闪过那些可怖的画面,缠绕着她堕向深渊……
乔微听到响动,立即跃出房门查看情况。她的房间邻近乔云彬夫妇和乔无忧的房间,都在天云山主峰之巅,远离弟子房,极为僻静幽寂。
此时房门大开,乔微听到师宁黛的嘶吼声从里面传来,在山间回荡,惊起一片栖雀。
乔微立即想起白日里师宁黛发狂的情景。
乔无忧也睡眼惺忪地起来了,大喊着爹娘扑进去,不一会就连着门板被扇出来。
乔微扶住他,里面已经平静下来。她和乔无忧进去,只见乔云彬披衣坐在床前,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臂。师宁黛闭目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满是虚汗,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
“爹,您没事吧。”乔无忧手足无措,“娘又发病了?”
乔云彬疲倦地摇头笑了笑,看着他和乔微安抚道:“无事,吓到你们了,回去休息吧。”
他说罢静静望着床上的妻子,目光还是那般柔和而担忧。
乔微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潜意识觉得现在应该离开比较好,于是拉着乔无忧退下了,顺手将门板重新安上。
乔无忧还惴惴不安地望着门,乔微问道:“伯母她,有什么隐疾吗?”
乔无忧低下头,俊秀的轮廓在夜色中有些黯然,“从我记事以来,娘就经常会梦魇,暴起伤人,还好爹他武功高强。”
他吸了吸鼻子,捏紧拳头,“都是因为魔教和师徐家的那些人,迟早我一定要将他们杀了!”
乔微默了一会,又问:“这病没办法治吗?”
“本来白神医会定期上山来给娘看病,这些年娘也渐渐好转,很少发作。可是这次不知怎么了,白神医已经逾期三日了……”
乔无忧抓了抓头,很是苦恼:“他再不来,我亲自去请他!”
乔微立即道:“我和你一起。”
伯伯伯母对她这么好,她一定要尽一份心的。
两人都没再睡,守在房前。乔无忧还挺好学的,趁机不停地向她讨教。
乔云彬房中微弱的灯火亮了一夜,直到天色渐明。
鸟雀时啼,乔微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黑衣上披了一层晶莹晨露。她迷迷糊糊听见窗后传来一些声响,里面的人醒了。
“对不起,我不想伤到你的,我……”师宁黛语无伦次,夹杂着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幽哭声。
乔云彬爽朗一笑:“这算什么伤,总比当初好多了。怪我武艺不精,让师女侠见笑了。”
师宁黛破涕为笑,低声呢喃了什么,二人咬耳朵似的说笑着,乔微听不清,总觉得心痒痒的,不知是何滋味。
只听乔云彬又道:“我去打水来给你洗漱。”
师宁黛拉住他:“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乔云彬无奈地轻笑一声,接着是衣物窸窣声。
乔无忧撇着嘴,用胳膊捣了捣乔微:“堂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酸臭味。”
?乔微真的吸了吸鼻子,摇头,山间空气混着蔷薇的香味,倒是清新得很。
这响动立即被屋内的人察觉,师宁黛娇喝一声:“呀,这俩小的在听墙角呢!”
吱呀一声,师宁黛推窗,羞恼地瞪着他们,乔无忧吐着舌头躲在乔微身后。
乔微讪笑了笑,“我去打水。”
师宁黛一怔,刚想说她哪能做这等事,就见乔微提着木桶飞掠下山,不一会拎着满满两桶泉水回来,身轻如燕,滴水不漏。
直到放到地上,水面纹丝不动,乔微面不改色,连气都不多喘一下。
乔无忧在旁边都看傻了,忍不住想捏捏乔微的手臂,看看肌肉有没有他多,结果被师宁黛一掌拍掉了。
师宁黛见她如此能干,不免又伤感起来,拉着她的手碎碎念叨:“你往后再也别做这样的事,注意保养,小姑娘家的手比我还粗。”
这个……乔微有些汗颜,她倒不觉得这些有多苦多累,但要她坐在镜子前涂脂抹粉,那可比练功还麻烦。
吃早饭时,乔微和乔无忧问起神医一事,乔云彬蹙眉,此事他确实一直在思虑。
“我正打算今日派些弟子去请他老人家。”
乔无忧闻言,兴奋地自告奋勇:“爹,让我去吧,儿子自然该为母求医,也正好让我历练一番。”
乔微忙不迭点头:“我也去。”
乔云彬先是瞪了儿子一眼,“你就是想着出去玩,你有你堂姐这么高的武功吗?”
转头又对乔微柔声笑道:“你才与我们相认,该好好熟悉一下天云山和以后的生活,这些琐事不用你费心。”
乔无忧:……爹你怎么这么差别对待,我真的是亲生的吗??
乔微坚持还是伯母的病更重要,乔云彬才准许她和乔无忧下山。
师宁黛听说后感动不已,她对丈夫道:“沿途要经过师家和徐家的地界,你即刻传信,请咱们相熟的门派少主亲自护送,一来多个照应,二来微儿也不小了,让她多和好男儿们相处,多挑挑。咱们的排面也不能少,多派些弟子,让原离也去吧。”
乔云彬有些好笑,却也答应了。原离是他最器重的关门弟子,品貌双全,知根知底,若能将他和乔微凑成一对也好。
-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白胡子收拾行囊,准备去天云山出诊。
他边收拾边哼着小曲,听见外面风吹叶落,仿佛有人的脚步声。
不可能,作为一个隐世神医,白胡子在外面布置了阵法,没人能找到他,哼。
一转头,白胡子看见半掩的柴扉外,一角月白衣裳随风飘曳。
白胡子咽了咽喉咙,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男子,带着一副银色面具,墨发倾泻,肆意招摇。他一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飘逸如仙。
白胡子很久以前和公子尘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公子尘尚且年幼,遍体鳞伤,白胡子时隔多年仍未忘记。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物,任谁也忘不掉的。就算他还带着面具,可那周身的风华与光彩,不会让人认错。
不过白胡子更多的,是觉得惊恐。
“你你你,你怎么跑出来的?!”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白胡子偶尔才下几次山,更没听说过魔教的事,莫非这几年魔教已经改天换日了?
“白神医,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公子尘笑吟吟地问,身后万叶千声,缤纷和煦。
“你的眼睛也好了?”白胡子狐疑地在他面前挥挥手。
公子尘不置可否,反客为主地走进屋里一坐,门被风带上。
“我这次来,有件事情要麻烦您老人家。”他说得彬彬有礼,语气轻淡却不容拒绝。
白胡子像只兔子般警惕又畏惧,生怕公子尘从什么地方放出蛊虫来,他哆哆嗦嗦道:“我正要出诊,不如路上边走边说?”
公子尘搭在木桌上的手指敲了敲,“去哪?”
他声音没有半点疑问。
白胡子支支吾吾了一会,“天,天云山……”
公子尘抬起瘦削苍白的下颌,似乎望向天云山所在的方向,“那位病人这几年如何?”他意味不明地笑道。
“你都知道何必问我,还不是老样子,经常梦魇,疯疯癫癫的,也只有她男人受得了她。”
公子尘摇了摇头,声音略冷:“不够。”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瓶子放在桌上,“把这个混在她的药中。”
白胡子非常清高地拒绝:“你要下药自己下去,我才不趟浑水。”
“不做也可以,”公子尘十分好说话,“你自己吃了。”
……
白胡子只能骂骂咧咧地收下,决定到时候再和天云派通气。
他拿着包袱出门,走了一段路,发现公子尘还跟在他身边。
“你跟着我干嘛!”白胡子毛骨悚然。
“我也去天云山。”公子尘淡淡道。
“你!”白胡子语塞,“你胆子真大,你以为你神功盖世天下无敌,敢独身上门挑衅?”
公子尘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前辈此言差矣,我去天云山未必是要做坏事。”
“你还能有什么好事?”白胡子冷哼,显然不相信。
公子尘也不多言,不急不缓地走着,身形飘摇似一缕鬼魅。
没几天,两人路过一座被时疫肆虐的村庄。白胡子不忍袖手旁观,便滞留了几天。
公子尘倒是无所谓,反正耽搁的也是师宁黛的时间,一想到她要多受几天折磨,公子尘心里就很舒服。
村庄依山傍水,山上的桃花开了,公子尘闲来无事便坐在桃树下发呆。
他在魔教也种了一片桃林,但魔教从前只种毒草,土壤都带着毒,气候又寒冷,根本种不活。
不过慢慢来,总能改变的。
就像当初,他的世界原本也是一片荒芜。
心念一动,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公子尘真的看见乔微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