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孤烟城入夜之景,远比楼州凉薄。

苍茫夜空,孤星高悬,映照着遍地雪色。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无人的街上,只有呼啸的寒风经过,卷起路边积雪,再次消失在巷尾。

杨青苑领着晏怀明走到一处偏僻之所。

“从你面前这堵高墙翻进去,就能见到你大哥。”她背靠着冰冷的墙面,一手举着一根火折子,昏暗的光线下,晏怀明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情。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不要多谈。”杨青苑抬眸,仿佛是想借着这个动作,再次传达她内心的隐忧,“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如有意外,尽快撤退,你大哥应该会帮你兜底的。”

“谢谢你。”

晏怀明觉着这人低声说话的时候,还是挺温和的。

“路线都背熟了?”

“熟了。”

“那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记着,一炷香,到点我就走了。”

“哦。”

果然该摆出来的架子,一次都不会少。

晏怀明腹诽,接着就敏捷地翻过高墙,轻悄地朝里出发。

杨青苑灭了手里火折子,仰头望天,那颗孤星隐于云中,不可窥见其光芒。

顾雪言的府邸并不似京都大官居所,雕梁画栋或是曲径通幽一概没有,四四方方一座宅子,直进直出。

这样的构造其实很方便外人来寻他——这是顾雪言的一个初衷,毕竟孤烟城是塞北军事重地,他为此付出的心血累累,不是一般人可估量的。

但也因此,他的家中仆役几乎都武艺加身,按照军营的管理方式进行轮班守值,这次太子下榻,顾雪言甚至还从军中调了一队守卫前来,所以,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接近晏怀恩很有些难度。

亭长交予杨青苑的图纸上明确标明了守夜的人数、地点和换班的时间、频次,晏怀明从茶馆里出来就一直在背,一笔一划都给刻在了脑子里。

现在的他,犹入无人之境,在幽深的夜晚顺利潜入晏怀恩的房间。

只不过房里没人。

晏怀明趁着这个机会,将脸上的妆容卸掉,免得让人受惊。

“就是重新画上去有些麻烦。”他嘟囔着,脑袋里又装满了许多奇怪的问题,比如说,那位老板会不会化妆呢?肯不肯帮他画一次?

“如果她对人不那么颐指气使的,也许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晏怀明终于捯饬好了自己。

他随意地坐在了椅子上,思量着过会儿见到晏怀恩,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所做的一切。

“你大哥,当真无条件信你吗?”

不知怎地,杨青苑那番话又一次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晏怀明使劲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这些荒唐谬言彻底遗忘。

那可是他大哥。

自母亲死后,对他最好的人啊。

晏怀明坐在黑黢黢的房里,周围安静到令人心悸。

隔着厚重的门窗,他尚且可以看见远处豆大的烛火。

那是巡逻的守卫。

孤寂的长夜,漆黑的屋子,无声的侍卫和尖锐刺骨的寒风。

一切的一切,真像十五六年前的那个日子。

只是现在的青石路上,少了一个逆风奔跑的孩子,少了一声声绝望的呼救,还少了眼里不断滚落的热泪。

晏怀明几不可闻地,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热气,依旧静静地坐着。

“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不出来,我就走了。”

他又在想杨青苑的话,不由地想笑,你瞧瞧那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天下尽在掌中的样子。

“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看看你,一定就没想到我大哥现在不在房里。”

晏怀明觉得自己出去后,有必要嘲笑一下那位大老板,但一想到某人恨铁不成钢的调调,心头猛地一跳。

“你就不能想想,为什么你大哥不在房里?”

如果是大老板,一定会这样耳提面命似的,对你叨叨个不停。

晏怀明的思绪飞快转动起来,那么大哥为什么这个时辰了,还不在房里?他身体不好,不可能在外面,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和顾雪言待在一起。但若无事,想必顾雪言也早早请他休息了,那么,大哥是遇到了不得不立刻处理的问题?

晏怀明莫名有些紧张。

还是去看看吧,去顾雪言的书房。

晏怀明原路翻上房顶,被寒风刮脸的刺痛感提醒了他。

“一炷香不回来,我就走了哦。”

你应该会等我吧,再怎么说,也是串在一起的蚂蚱了,不至于这么不讲情义。

晏怀明谨慎前行。

顾雪言正在书房。

就在今日晚间,一个负责情报消息的探子说有要事禀报,并带回两个同伴,说要当面告知。

晏怀恩便坐在了上位。

“你可知你所说之事,必将引起朝局动荡?”

他的气息已经很不稳了,也许有一半是被探子回禀的消息所震惊,但可能更多则是原本身体就不好,中气上不来,听着就有种油尽灯枯之感。

“千真万确。”探子行了个大礼,“属下不敢有任何妄言之处。”

晏怀恩剧烈地咳嗽起来,顾雪言慌忙给他倒了杯热茶:“太子殿下,保重身体要紧。”

“无妨,最后一口气还在呢。”

晏怀恩捂着心口,艰难地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一直低着头的杨悯,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脸色,也能猜出此刻的燕国太子是怎样一副枯败的光景。

“你所说,宁王和北齐勾结,要置我于死地,证据何在?”晏怀恩哑着嗓子问道,“朝堂之上,多少人借着我与宁王不睦,互相倾轧,你若没有充分的证据,就不要来行这挑拨离间之事。”

“小人,有证据。”杨悯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个木匣,“请太子殿下过目。”

晏怀恩注视着眼前这个小吏,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他没有立刻准许,也没有反对,而是让杨悯保持这个姿势站着,仿佛是想从静默的动作里,找到一丝可疑的破绽。

“呈上来吧。”

晏怀恩最后闭上眼,喘了好几口气,才靠在了椅背上。

杨悯一步一步上前,稳稳当当地将那木匣呈上。

“请太子殿下过目。”

他低声说着,拇指轻轻转了转木匣底部的一个小小机关。

唉,不是个很能打的对手,那就在这里送你一程吧,也省得你日后痛苦。

杨悯,不,是齐悯阳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