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孤烟城传回一封加急密信。
“数月前,曹襄最后一次负责粮草押运,到达孤烟城后与顾雪言进行交接·······”
屋内,杨显用着他那温厚的声线读着信,杨青苑却是紧盯着面前的案几,随着那字字声声,脑海里逐渐勾现出那日的场景。
曹襄作为督运长官,与守将顾雪言自然是要保持长期联系。
他自小便是京都纨绔,行事作风想来并不招边关将士的待见,可他手里攥着粮草实权,顾雪言断不可能明面上与之起冲突。因此在曹襄临走前,顾雪言便在家中设宴饯别。
那是个还算愉快的晚上,曹襄多喝了些酒,平时的浪荡公子哥儿作派就上来了,看中了顾雪言收藏的一枚印章,死活要带走。
“那天曹大人喝多了,耍酒疯,咱们几个做下人的,拦都拦不住。”
顾家仆人跟杨家的探子坐在孤烟城某家酒馆里喝闷酒,喝多了,也开始叭叭地往外吐苦水。
“可按理说,喝醉了,也不能直冲顾将军书房跑啊?”
杨家探子满脸困惑,顾家仆人吊着眉梢,那眼神仿佛在说“一看你就是个小年轻,不懂里头的门道”,他低下头,笑笑:“谁知道他真醉假醉呢?我家将军还能真把他轰出去?”
杨家探子立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点头:“您说的是。”
那仆人打了个酒嗝,又哑着嗓子笑笑:“这官场上的门道多了去了,还好你不混这条道,不然呐,一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是是是,您说的在理。”杨家探子连忙给他斟满酒,继续探着口风,“只是我就不明白了,那印章有什么好讨来的,要抢,呸,您看我这张嘴,我说那位曹大人自小京都长大,什么宝贝没见过,要这么个寒酸东西作甚?”
“这我哪知道?兴许人家大鱼大肉吃多了,换换口味呢?”那仆人明显喝高了,满脸酡红,身上的酒气十分冲人,“那枚印章我见过,是玉石雕的,上头刻着一个石狮子,我家将军手上最值钱的东西估计就是它了,你说那姓曹的缺德不缺德?明摆着抢人东西,我看他就是看不惯我家将军,呸,白眼狼!”
“许是京都纨绔都这般模样。”
“再纨绔的人,那心也得是肉长的吧?他哪次来孤烟城,我家将军不是以礼相待?他头一次坐上这督运使,来我们这边,冻得那叫个哭爹喊娘,还是我家将军亲自去送的冻伤膏!”那家仆人气得直拍大腿,骂骂咧咧数落了一大堆曹襄的腌臜行径,杨家探子好言相劝,两人就这样喝喝聊聊,直至那仆人睡了过去。
杨青苑收回目光:“那枚印章找到了吗?”
“没有。”杨显又呈上一份账目,“这是京都暗线传出来的,当时曹襄被抄没的家产账本,我仔细核对过了,没有那枚石狮印章。”
“曹襄现在人到岭南了?”
“是。”
“派人过去,将印章一事调查清楚,最好,把那东西带来给我。”
“明白。”
杨青苑拂了下衣袖:“继续念吧。”
杨显便拆开另一封信:“北齐大军今日已经按兵不动,孤烟城守卫换了一批,还是先前的排兵列阵。”
“嗯,继续。”杨青苑握住案几上的茶杯,指节微微用力,不知在想些什么,杨显念道:“太子殿下身体情况很不好,有两天食不下咽了。”
“梁公公没跟着?”
“跟着了,但是太子殿下本就体弱,您也是知道的。”
杨青苑闭了眼,很快又睁开,将凉透的茶水泼到地上,再把茶杯倒扣在案几上。她往椅背上一靠,轻声道:“想办法,给晏怀恩治一治,别死在路上了。”
“是。”
她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你去通知晏怀明,就说我们这边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我这就去。”杨显看她脸色不太好,关切问道,“要叫念念来吗?让她给您扎两针?”
“别!”杨青苑顿时精神了,“她本就不待见晏怀明,见我为他这么劳神费力,她又要给我脸色看了,我还不如睡一觉,少受一点气。”
杨显笑了:“念念脾气怪了些,但对您确实好啊。”
“那可不,谁让我是她救命恩人呢?”杨青苑伸了个懒腰,“唉,好人难做啊——我先睡会儿,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您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杨显颔首,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并小心带上门。
杨青苑懒懒地坐了许久,才慢吞吞挪到榻上,被子一盖,呼呼大睡起来。
晏怀明还在和陆慈斗智斗勇。
因为李倦秋被他打了,啊不是,是他和李倦秋打了一架后,那小哥就再也没来过。晏怀明想到他是“情敌”派来的卧底,心里很不是滋味,再看到那些个和李倦秋一起进府的小厮,就更是窝火,看谁谁像不怀好意,索性都给辞了。
这下,王府管事陆慈陆叔叔可就急了。
“殿下,您不喜欢这些人,好歹提前告诉我,我好早作准备,您现在一声不吭都给赶走了,工钱账目什么的我都没结算好,这怎么能成呢?凡事总讲究个有始有终吧?还有,过不了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去哪儿招人做事?成本也得往上涨!”
陆慈捧着个账本,机关炮似的唠叨个不停,晏怀明还沉浸在被“情敌”“羞辱”的悲伤中,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
最后,他万分悲痛地摇摇头:“陆叔,你不懂。”
“啊?我不懂什么?”陆慈终于发现今天的殿下很不对劲,“您怎么了?冻着脑子了?发烧烧糊涂了?”
“即将失去未来的媳妇儿。”晏怀明捂着心口,趴倒在了桌子上,陆慈赶忙拎着他的后领,将人提了起来:“殿下,这种大事您怎么不和我说呀?”
“我怎么说啊?你都四十一二了,还没成家呢。”晏怀明觉着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耷拉着眼皮,看得陆慈可难受了,他手一松,“啪嗒”,晏怀明脑袋狠狠磕在了桌子上,半晌才听见沉闷的一句:“陆叔,你是要谋杀你养了五六年的崽儿,然后带着钱财和厨娘私奔吗?”
“我们府上连苍蝇都是公的,哪来的厨娘?”陆慈拍拍他的背,“振作点,崽儿,是男人就该勇往直前,去把媳妇抢回来。”
“我无权无势,去打个架还要倚仗别人。”晏怀明把脸埋在桌子底下,半死不活地哼哼着,“你让我伤心一天,明天我吃饱了,也许就好了。”
“伤心个屁啊!人家来信了!”韩祎“哐当”一声撞开门,揪着晏怀明就要把他往外拖,“”快快快,杨显来了,就在大堂候着你呢。”
“这么快?三天居然不是虚数,是真的啊!”晏怀明一个激灵,从韩祎手里抢回自己的衣领子,三两下理好,冲了出去。
只听韩祎在后面嚷嚷:“你等等我!跑这么快你去抢亲吗?”
陆慈愣在原地片刻,想想,算了,他还是去厨房看看,问问今晚上吃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