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明在外奔波了一天,从韩祎那边出来后,匆匆吃了饭,洗了个囫囵澡,倒头就睡,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他揉揉眼,望着外头大亮的天色,一时愣住了,坐在床上半晌没动。
昨天晚上,似乎什么都没梦见。
空荡荡的,心神仿佛飘在朦朦山岚之中,见不得来处,寻不到归途。
“可能是太累了吧。”
晏怀明喃喃着,他还以为自己会梦见杨青苑来着,结果一睁眼,就到这个时辰了。
“晏怀明,你要睡到什么时候!你未来的第一能臣要开始上课了!”
韩祎在外头哐哐砸门,晏怀明肩膀一抖,连滚带爬穿好衣服,奔了出去:“是不是又有新情报传过来了?”
“嘿嘿,你还挺机灵,看来昨晚上那一脚把你的脑子给踹回来了,没白浪费我的一番苦心。”韩祎一脸讨打的样子,他晃晃手里的密信,“跟我来吧,今天早上才弄到手的,还热乎着呢!”
“你一大早就去侯爷那边了?这么殷勤?”晏怀明一边狐疑地打量着他,一边将松垮的腰带扣好,“该不会看上侯府的姑娘了吧?”
“我可不敢!没那胆子!”韩祎凑近些,特别小声地说道,“我在侯爷那边养伤的时候,靠着我这张冠绝天下的俊脸和能力退三军的口才,成功拉拢了重要机密人员,这不——”
他手指掸了一下那封密信:“才拿到了这第一手的情报!”
“你就吹吧。”
晏怀明整理好衣袖,推搡着他往书房走,“去去去,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咱们一起研究?”
“是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才高八斗的韩大学士给鄙人讲解一番。”
晏怀明服了,就差拎着这个人的后领往书房赶。
途径院子,李倦秋正蹲在台阶下,和厨房掌勺的六儿闲聊。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袄子,脚上一双破洞棉靴,微微佝偻着背,活像个小老头。
六儿眼尖,先看到了晏怀明,赶忙冲过来:“殿下,饭菜我给您热一热,端到书房?”
“麻烦了。”晏怀明笑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后面还局促站着的李倦秋,对方毕恭毕敬地答道:“大人,我活儿干完了,还有别的吩咐吗?”
“你问陆叔就好。”晏怀明本想叮嘱两句,但不知道瞥见了什么,话音一顿,便没有多说,笑笑,“我得先回书房。”
“殿下辛苦。”六儿并未发现哪里不对劲,然而李倦秋凭借作为刺客的敏锐,仍是从这一瞬的停顿中发现了微妙之处。
他,到底在看什么?
李倦秋微微眯起眼睛,六儿拍拍他的肩:“我先去厨房忙了,最近没啥事儿,你要不回家歇歇?”
“哎,好。”
李倦秋笑起来,还是那憨厚老实的样子。
他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一路往东走,拐个弯进了巷子,确定没人才翻墙而去,直奔雪暗津渡。
“北齐大军始终按兵不动,齐悯阳命一支精锐部队在营地外轮流巡视,我们的人不敢贸然接近。除此以外,顾雪言府上并无生人进出。”
杨青苑蹙眉:“也就是说这八天里,他们一直在对峙,却没有任何交锋?”
“没有。”杨显回答得极为笃定,“我们的人三班轮守,一只苍蝇都不可能漏掉。”
“那就奇怪了,三万兵马南下,就算要休整,最多不能超过两天,讲究个兵贵神速,现在齐悯阳反而安营扎寨,不合常理。”杨青苑难得糊涂了,她又问,“太子出发了吗?”
“出发了,虽说是按照行军速度前进,但是太子实在体弱,抵达孤烟城至少也是一个半月后了。”
“一个半月?”
杨青苑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今天是九月廿四,一个半月后,便是整个西北最冷的时候。”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光芒:“齐悯阳,怕是在等待某个天意。”
“那我们?”
“想办法让顾雪言主动出击。”
“这条建议前几日已经被他否决了,是他下属一个偏将郁闷醉酒时无意吐露的,说是将军让他们稍安勿躁,等候京都动作,能不费兵马解决这次争端才是最好的,那偏将还嘲讽太子是个病秧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杨显说到这里便停住了,杨青苑心里隐约形成了某个猜测:“孤烟城的将士大多悍勇,面对敌人挑衅必定会有一部分人沉不住气,但顾雪言的决断有他的道理,只不过如果齐悯阳始终没有动作,等到太子抵达之时,别说稳定军心,恐怕——”
“恐怕适得其反!”
韩祎用朱笔在“顾雪言”三个字上画了个圈,“而且,参照这姓顾的从前战绩,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缩在城里不出来。北齐距离孤烟城最近且能供养三万大军的城池是逦绥,也有千里之遥。那么——”
韩祎猛地按住晏怀明的肩膀:“告诉韩先生,应对千里来袭的敌人,应该怎么做?”
对方被这突然的发问给整懵了,他咽了一口唾沫:“顾雪言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应该主动出击。”
“对。”韩祎表示满意,神情严肃,“但是他没有,而且,很快就是西北隆冬时节了。”
“派人去给我查清楚,曹襄、顾雪言、齐悯阳三个人之间有没有任何可能的利益往来。另外,通知韩祎——”
“我已经抄送了一份,让倦秋带给韩先生了。”杨显观察着自家老板的脸色,“我早上刚拿到,匆匆看了几眼,就按您的吩咐······”
“我知道了。”杨青苑低眉,“晏怀明决意去救他大哥,现在我们得改变原先计划,搏上一搏,至少,要在晏怀恩踏入孤烟城前解决这件事。”
“老板决定了?”
“嗯。”
“那属下这就去办。”
杨显很快退了出去,不想,在门口遇到了李倦秋。
“你怎么这个点回来?”
他甚是奇怪,对方微低着头:“洗个澡,换身衣服。”
“这什么时候你跑去洗澡?”
杨显就差把“你这孩子在任性个鬼”写在脑门上了,但他再看了眼李倦秋的衣着,心想,还是换一身比较好。
“你这些事不要和任何讲,最近不要一个人随便出门。”晏怀明烧了那些密信,似是不经意一提,韩祎心说我不出门,那些情报怎么搞,正要拒绝,却听对方道:“要去任何地方,我可以陪着你。”
韩祎惊得下巴都掉了:“你别是看上老子了吧?”
“滚。”晏怀明压低声音,“我怀疑我们府上那个姓李的花匠不是一般人。”
韩祎听到他提起李倦秋,心里咯噔一下,腹诽着,那当然不是一般人,那是你未来媳妇派来看管你的。
“怎么?”
韩祎不动声色地套着话,晏怀明道:“刚刚路过,我注意到他的鞋子很干净。”
“嗯?”
“眼下楼州过冬,风尘颇多,我稍微在外面走一走,鞋子早就脏了,可他却很干净。”晏怀明蹙眉,“我怀疑他轻功很好,不是一般人。”
韩祎的脑袋有一瞬的震惊,他想完了完了,如果李倦秋暴露,那么他会不会被杨老板灭口?但同时又有一丝欣慰,晏怀明还是聪明的,看来没有辜负自己的谆谆教导。
“我明白了。”
韩祎点点头,假装不知情。
晏怀明这才收敛神色:“我再去一趟雪暗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