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明领着韩祎踏出茶楼的那一瞬间，忽然回了个头，莫名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什么我怎么看？”
韩祎懵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你在问我那个老板的话有没有道理？”
晏怀明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他才幽幽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合适的理由？我总不能这样唐突地去问杨小姐要她头上的簪子，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什么特殊意义，那，怎么办？”
韩祎眨眨眼，拉长调子“哦”了一声：“原来你是想问我，万一那簪子是个定情信物什么的，你该怎么办？”
晏怀明抿紧嘴唇，似怒非怒地瞪了这人一眼，对方笑笑：“好办啊，你就直截了当跟杨小姐说，我心悦于你，这辈子非你不娶，你把簪子给我，我明儿就上门来提亲。”
晏怀明听了，顿了顿，猛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下韩祎的肩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祎放声大笑：“哎，别不好意思嘛，我是说真的，你脸皮厚点儿，这事儿就简单又好办！”
晏怀明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
他仍是在思考那个老板的目的。
真得只是要个簪子吗？没有别的想法？
晏怀明想到杨青苑，那张遮掩在兜帽下单纯可爱的脸，以及相处这些时日来，这个姑娘身上带着的那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心头一紧。
雪暗津渡那个老板很有本事，能混成这样子，想必人脉甚广，那么，侯爷就是他下一个拉拢的对象。
晏怀明虽然对这个人了解不多，但通过这两次谈话，他大概可以猜出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聪明，办事谨慎，声线明朗，比较清，直觉上，年纪不大，但能掌握这么大一个消息网，太年轻应该也不可能，至少，也比自己大一些吧？
晏怀明琢磨着，那个“男人”走路几乎没声，想是有一定的功夫底子，隔着屏风能勉强辨认出个模糊的身型，个头不高，偏瘦。
他很快就顺着印象，勾勒出一个市侩商人的狡黠轮廓。
“这样的男人，配不上青苑。”
晏怀明摸摸下巴，又开始思考起另外一个问题。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杨青苑的，至少这几个月的相处，他感觉比较舒服，但这舒服之余，又好像缺了点什么。
那个老板提出要流云木簪的时候，他有一瞬的愤怒，仿佛是捧在心尖上的宝贝被不该的人觊觎，那种不爽从头顶一直蹿到脚心。
韩祎突然踹了他膝窝一脚。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饶是晏怀明这种练过的，也被踹到趔趄了好几步，差点就脸朝地啃一嘴泥。
“你做什么？”
晏怀明眉头紧锁，韩祎笑着：“看你失魂落魄那样，我踹你一脚，看看能不能把魂儿踹回来。”
“我哪里失魂落魄了？我在思考人生大事？”
晏怀明翻了个白眼，韩祎一口白牙露得更是明显：“人生大事？我看你是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找杨小姐帮忙吧？”
他走近几步，勾住晏怀明的肩膀：“我跟你说，这件事呢，其实对你很有好处，如果杨小姐问起你原因，你就顺水推舟，表白心意，说不定就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晏怀明的思维又回到了之前想的事情上。
他沉吟许久，道：“韩祎，我想象不到和杨小姐厮守一生的样子，她人很好，又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如果跟了我，以后一定会腥风血雨，我不忍心她受罪。”
末了，他又似沮丧般的喃喃着：“我太弱了。”
韩祎拍拍他的背：“哎，这你就傻了吧？厮守一生呢，得先有个人生可以厮守啊，你要是不和杨小姐成亲，那你们人生的交集也就到这儿了，何必呢？及时行乐不是更好？”
晏怀明拍掉他的手：“我可不是你，有事没事跑去喝花酒。你没个喜欢的人，当然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了。”
韩祎的眼神忽然沉了下去，原本促狭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仿佛是在酝酿怒火，晏怀明稍稍一怔，解释道：“害，说你喝花酒是我胡说八道的，我相信，你还是，呃，很正派的人。”
韩祎莞尔，那玩世不恭的笑又浮在了脸上：“整个燕国，像我这样有文人风骨的可不多。所以——”
他膝盖一抬，又踹了晏怀明一脚：“赶紧给我滚去要簪子！”
正常情况下，还没有人能踹晏怀明，还是连着两脚，但年轻的平安王头一次见着自己的幕僚那张阴沉的脸，竟被唬住了，怏怏地摸了下鼻子，小声嘀咕着：“去就去。”
杨青苑和人谈完话，就立刻从后门回了家，沐浴更衣。虽说她猜晏怀明不会太早来，但依着那人的性子，也不会拖到今天晚上。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晏怀明十分拘谨地坐着喝茶，神情比第一天来的时候还紧张。
杨青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怀明？”
“哎！”晏怀明一个激灵，腰板挺得笔直，“那，那什么，我来看看你。”
杨青苑露出一个浅浅的乖巧笑容，晏怀明闹了个大红脸：“就是，忽然想见你了，没，没带礼物。”
“你来见我，我就很高兴了。”
杨青苑本想撩拨一下，说他就是自己最好的礼物，但看着那人红透的耳朵，还是将这句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晏怀明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我也很高兴。
越是高兴，越觉得，不该把你拖进来。
晏怀明定定地注视着杨青苑那灿若桃花的笑容，心都要化了，他深吸一口气，竟觉得韩祎那番说辞十分有道理。
是了，他看不到以后，只能尽量做好现在。
“怎么了？”杨青苑小心问着，头上那支流云木簪有点扎晏怀明的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晏怀明默默放下茶杯，心想这一步总归要踏出去，不然——
如果大哥真出意外，他肠子都会悔青的。
“想，想借你一样东西。”晏怀明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我会还你的。”
“什么东西？”
“你头上那支流云木簪。”
“哎呀！”杨彩衣突然不大不小地叫了一声，被杨青苑斜睨了一眼：“彩衣，你先出去吧。”
“是，是。”
杨彩衣捂着嘴，明显有话要讲，而这一切逼真的表演都被晏怀明收进眼底。
看来，真的是个很有意义的东西。
晏怀明赧然：“我一定有借有还，你相信我。”
杨青苑没想到他还念着归还二字，本想说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她原本是想借机说这支流云木簪是母亲遗物，只能留给自己命定的郎君，她设想过晏怀明听到这句话的反应，一如既往的脸红，结结巴巴地编着各种奇怪理由，她可以借机试探他的心意，但凡吐出一丝愿意，那么——
可是杨青苑心思转了一圈，都没想到晏怀明会说“我一定还给你”。
一切假设都不存在了。
杨青苑不无可惜，但又觉得，好像情理之中。
“好。”
她没有多说什么，径直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到晏怀明手上。
那簪子还带着一股好闻的发香，在掌心微微发烫，晏怀明紧握着，低声道：“谢谢你，我过段时间一定还给你。”
“没关系，我相信你。”杨青苑宽慰着，晏怀明看着她那不带一丝质疑的眼神，头一热，问道：“你就不问我，拿你的簪子做什么吗？”
“想。”杨青苑淡然一笑，“只是，你愿意告诉我吗？”
晏怀明低下头，愣了一会儿，杨青苑莫名感到一阵失望。
说不出来缘由，大概是因为，晏怀明的迟疑和他对自己的不够信任。
但是很快，对方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拿去救人。”
杨青苑脸上的诧异不是装的，她很惊讶，她没有想到晏怀明会是这么个回答。
“也许青苑你不信，但是这支簪子，真得对我很重要，有了它，我就能去救回一条命，具体，可以等我回来再听我说吗？”
杨青苑心头一颤，轻声道：“好。”
晏怀明想也不便久留，喝完茶就走了，杨青苑将他送到门口，很自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好像一位温柔的妻子询问即将出远门的丈夫，喃喃话语，竟透着难以名状的温情。
晏怀明只觉得心头涌入一股暖流，这种奇怪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
“我很快回来，你不要担心。”
晏怀明回身，深深看了眼杨青苑，对方微垂着眼眸，脸颊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晕：“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吧？”
“嗯。”
“那就好。”
杨青苑点点头，晏怀明心头那温热就更甚：“你，你等我回来。”
“啊，好。”
杨青苑怔了怔，晏怀明生出一股想抱抱她的冲动，但忍住没动，抬脚跨了出去。
他走了好几步，回头又看了一眼倚着大门望着他的杨青苑。
夕阳的余晖仿佛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背对着光的脸略有些模糊，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直直地看进晏怀明心里去。
他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右手护着怀里的木簪，消失在光的尽头。
“这些日子，我就不回来住了，告诉爹爹，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杨青苑直到人走远，才沉声吩咐道。
她不想让晏怀明远行，如果她不在他身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