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早已寻不到任何越清规的踪迹了。
反而越追周围越是偏僻,追到最后,左右渺无人烟,瞧着不像是有活人居住过的样子。不仅如此,此地也不知道在哪儿?,夜色又浓,入目一片残垣断壁,瞧着像是一座荒废了很久的孤城。
洛月明仗着自己腰疼,一路上死赖在谢霜华身上,二人共御一柄长剑,那策问?好似许久没同主?人一道,探索天生炉鼎之体的奥妙了,现如今只要洛月明一沾过去,立马发出嗡嗡嗡的剑鸣声?。
谢霜华低呵了一声?,让策问?闭嘴,策问?才颤颤地收拢起剑光安分?下?来。
“虽然你是剑,但你也忒贱了。”洛月明抱着谢霜华的胳膊,借着他的力站好,哼了一声?指责道:“成天到晚想什么美事?儿?呢,真把?自己当?个活人了?倘若你不是大师兄的命剑,大师兄早把?你弄成一段段的了!”
说到“人剑合一”,谢霜华的脸色又红了起来。神色颇为不自然地将命剑收了回去。一手揽住洛月明的腰,再一抬眸时,便见夜色浓郁得不同寻常,宛如浸了墨一般,黑漆漆的天幕上,连半颗星子都没有,更别说是月亮了。
“月明,此地诡异,你切记不可离开大师兄身边,知道了么?”
洛月明巴不得赖在大师兄身上不动,闻言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总觉得显得自己不够矜持,就跟上下?八百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遂故作?一副极其勉强,极其不情愿,极其不耐烦的神色,哼道:“好吧,既然大师兄都这么低声?下?气求我了,那我勉强抱着大师兄的手臂……”
谢霜华听了,忍不住微微一笑,也不拆穿小师弟的鬼把?戏,反而还煞有其事?地配合他,点头?道:“好,多谢你了,麻烦你不要随便走?动。”
如此。洛月明欢欢喜喜地挂在谢霜华身上,二人同手同脚地往破城里踏去。
一脚才踏入这破地儿?,迎面就是一阵古怪的气味,闻着好像是烤肉的味道,洛月明的脚下?踏碎了枯叶,灵气盘旋在鞋底。
深嗅了口气,仍旧觉得好像是烤肉的气味。遂同谢霜华对视一眼,二人寻着这气味找了过去。
不一会儿?就在街头?,瞧见一个年迈佝偻的身形,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白发稀疏,瞧着上了年纪了,手臂骨瘦如柴,一层灰褐色的皮,紧紧包裹着骨头?,甚至连皮肉下?的血管也看不见。正蹲在街头?,面前放了一个火盆,旁边还有一堆没烧完的黄纸。
至于那烤肉味,就是从这老人家身上发出来的,因为她距离火盆太?近了,一只手臂就在火堆上烤着,还发出滋滋呀呀的声?音,往外冒着油。
洛月明怀疑此人究竟是活人,还是个死人。当?即眉头?一蹙,听见那老人家一边烧纸,一边低声?念念有词:“死了好,死了好啊,死了就别回来了。”
这声?音沙哑难听,跟长指甲挠着老树皮似的,光是听上几声?,就忍不住起了一层白毛汗。洛月明虽然没见过别人烧纸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
谁家烧纸烧,不都哭得稀里哗啦,哭天抢地的,哪有谁会说“死了好,死了就别回来了”,又不是仇人,换而言之,谁会给仇人烧纸钱啊,贱皮的么。
“大师兄,你说,这老人家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按理说,如果是活人,手臂都被烤焦了,居然还不知道疼,这怎么可能。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疼啊。从前小师姐傻成那样,别人吃她一块桂花糖,她都能追砍对方一条大街。倘若是个死人,居然能说会动,也不畏火,这就很奇怪了。
谢霜华摇了摇头?,轻声?叹气道:“应该是活死人,行尸的一种?,不生不死,在人间游荡。”
听见大师兄这么说,那洛月明就懂了,所谓的活死人,其实就是介于活人与死人之间,想活活不了,想死死不掉。在漫长的岁月里,只能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一般来说,就是对方死亡的地方。画地为牢,若无高人解救,根本无法逃生。
洛月明略一思忖,上前一步半蹲下?来,抬手要捡地上的纸钱,那老人家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声?,然后脑袋咔擦咔擦地旋转了一圈。像是上了锈的发条。
一头?稀疏蓬乱的白发下?,露出一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好似遒劲的老树筋一般,骤然一看,显得颇为狰狞。一开口就露出不平整的牙齿,用很古怪的腔调道:“年轻人,从何处来,便回到何处去。此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我也不想过来,但偏偏就误入此地了。婆婆,正所谓相逢即是有缘,我虽然不知你是在给何人烧纸钱,但我瞧你也累了,不如我帮帮你?”
洛月明说着,就捡起地上的纸钱,往火盆里一丢,火舌飞快将纸钱吞噬殆尽,火星子噼里啪啦乱溅,还险些飞溅到了洛月明的手背上。
他起身,拍了拍衣袖上浅浅的一层浮灰,火光掩映下?,半张俊脸都显得忽明忽昧。
忽听“啊”的一声?尖叫,那老婆婆跟活见了鬼似的,突然往旁边一跌,撞翻了火盆,溅了一身的火星子,那淡青色的烟尘在半空中?结成一股绳,盘旋着消散在天与地之间。
显得鬼婆子的面容狰狞可怖,声?音尤其凄厉沙哑,宛如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撕心裂肺地咆哮。
“鬼,鬼!是他的鬼魂回来了,是他的鬼魂回来了!”
“他死不瞑目!又回来了,他回来了!”
谢霜华:“……”
洛月明:“……”
说谁是鬼呢?
那老婆婆的面容顿时狰狞起来,毫不畏痛,一把?抓着纸灰往洛月明和谢霜华身上砸,声?音嘶哑难听:
“死了就别回来了!”
“大家都因为你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别再回来了!有多远死多远!”
洛月明听得满头?雾水,直到听见“咔擦”一声?,那老婆婆的手臂宛如枯木一般,断成了两截,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一把?抓着断臂往洛月明身上猛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凄厉:
“你去死吧!!!!!”
谢霜华一抬衣袖,将那截手臂挡开,浓眉蹙得紧紧的,极是不悦地将洛月明的耳朵捂住,沉声?道:“月明,不要听她的。”
洛月明眨巴眨巴眼睛。暗道,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听这鬼婆婆的疯言疯语啊。为什么他要因为旁人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就要感到难过呢。
只是听她此番话,倒好像是把?洛月明误认成了什么人,并且,希望这个人死了才好。
可洛月明扪心自问?,自己这张脸生得也没那么普通啊,怎么会被这鬼婆婆认错?
而且,越师兄打不过就跑,分?明就是背后有人控制他,想将他们二人引来此地。
背后的目的是什么,洛月明现在还不得而知,但隐隐察觉到,好像跟什么人的身世有关。
在他们五个人当?中?,裴师兄和越师兄的身世,洛月明早就一清二楚了,大师兄的身世,也在此前水镜里探究了个大概。
至于柳仪景的身世还有待考究,至于洛月明自己的身世,实际上他也不是很关心。
对于父母这个名称,他生前就没抱有多大的热情,也没有什么颇深的执念,没有希望,也没什么绝望。
更莫说穿书之后了,有爹没爹,在洛月明看来也不打紧。反正这具身体的原主?,打小就是养在大师兄膝下?的。
师尊又是那样草|菅人命,心狠手辣的衣|冠|禽|兽,待洛月明又不好,不打他就不错了,更别提教他什么术法了。
因此,谢霜华既是洛月明的大师兄,又肩负了教导养育他成人的职责,亦师亦兄,洛月明不认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只认长兄为父。
倘若一定要质问?洛月明到底是谁的儿?子,那么他也只能是大师兄的儿?子。
小时候依赖大师兄,长大后仍旧依赖大师兄。床下?喊师兄,床上喊爹的丢人现眼事?,洛月明也没少干。
现如今被越师兄引来此地,还遇见个鬼婆婆,口口声?声?要他死了就别再回来了。
除了郁闷之外,洛月明也没别的什么想法。闻言昂着脸道:“大师兄,没关系,我的心宽着呢,我永远不会为了讨厌我的人难过,我只为喜欢我的人而活。”
谢霜华点了点头?,在他耳边低声?念了句:“你最听话了。”
再一抬头?时,那鬼婆婆已经从地上窜了起来,在大街上蹦蹦跳跳,还拍着手又哭又笑的。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追了过去。一直追到一座破烂宅子里,那鬼婆婆作?势往院里的一口铜鼎里爬,一边爬,一边咿咿呀呀念念有词的。
洛月明听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出来鬼婆婆究竟在念叨个什么东西。
就听轰隆一声?,那鬼婆婆拖着断臂,自五人高的铜鼎,一头?栽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