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仰慕

顾珽浑身冰冷,忍得牙关紧咬,齿骨咯咯作响。放于膝上的双拳紧握,轻轻颤了两下,涔涔冷汗自额上低落,坠入铺着大红喜垫的地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此时如坠深渊,眼中划过一抹绝望和麻木,耳旁少女的娇声软语才将他神思拉回一分。

待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便是姜梨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明明哆嗦的像个筛子,还是装出一副不怕的模样,倒是好笑的紧。

这般想着,身下的痛都消下了几分,唇角微勾出了抹不自知的弧度,存了些逗弄的心思,指节把玩着剑柄,漫不经心的问道:“方才你既说出那番话,那便说说,都仰慕我什么?”

他也有些好奇,按着现下的残废之躯,还有何处值得让人倾慕?

这番话语听着轻佻放肆,配着那喑哑的语调,却让姜梨不自觉红了脸。

“夫君十五便能高中,那自然是顶顶好的英才,虽说南朝三五年便能出个状元探花郎,但在妾身心中,唯有夫君是最好的,他们加之都比不过!”

这话说完后,她下意识的看向顾珽,想看看他是何反应,却见男子微垂着头,侧脸埋进了阴影中,看不出喜怒。

说起这个,也就不怕脖颈旁的长剑了,夸顾珽的话她是三天三夜的讲不完的,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夫君有所不知,女子在闺阁时总是无聊的,闲暇时分就爱看些话本子,再不济就是书了,可那些陈词看着颇沉闷,但妾身看过夫君写的策论,写的极好,虽用词浅显,但寓意深远,比之那些烂书强上……”

少女音色清脆,只要开了头,便叽叽喳喳说都说不完,倒给这沉寂了许久的喜房添上了几丝人气。

她正说的兴起,也就没注意顾珽脸色,径自夸了起来,不料最后几个字还未说完,却被一道低沉的音色打断。

“够了。”

姜梨骤然被人打断,微有些怔然,怔怔的望向他,眸子里有些许迷茫。

只见男子手腕轻动,那长剑便收了回去,剑身离了脖颈,那抹冰凉触感失去,独留白皙嫩肤上的红色血迹,借着昏黄的烛火,瞧着惹眼极了。

顾珽收回剑,余光不经意扫过那纤细的脖颈,喉结滚动,手下指腹微曲,忍不住捻着两指轻轻摩挲了下。

这般细,怕都不需要他用力,稍微一拧,便能教她香消玉损了去。

啧,真是娇气。

没了剑身在旁的威胁,姜梨顿时就不怕了,走至轮椅旁蹲下身,想着他方才的不对劲,担忧的开口询问着:“夫君,你没事吧?”

由于这般蹲身的姿势,脖颈上鲜红的血迹正巧就对上男子视线,看着那抹殷红的血迹,顾珽眸中划过缕缕弑杀,随后便暗了下去,深沉的如寒潭。

低咒了声,只得闭上了眼,青筋跳动的愈发激烈,指腹轻轻按压太阳穴,强自压下心头的躁动,四肢百骸都浸了冰泉般的冷。

他越是这模样,越是看的姜梨心惊,贝齿咬住下唇,焦急的道:“夫君,你怎么了?”看他脸涨的有些红,随后便伸手打算探上他额头,看看是不是发热了。

顾珽强自忍着心头的躁动,只听见耳旁有女子微弱的嗓音,还没来得及出口,又被那股躁意将神智拉了去。

余光扫见有影子探过来,反应迅速,下意识地便将白皙的手腕给攥住。

眼看着差点就可以碰上了,一股骤然的痛袭来,姜梨疼的惊呼一声,这般力气让她觉得手腕都要断了。

他不过只是使了三分力道,但哪是体弱少女受得住的。

不消片刻,姜梨眼眶便泛起了红,她不过是想帮他看看罢了,他却这般待她,越想越委屈,出口的音色便含着哭腔。

“好,好疼……夫君,你能不能先放开……”

她本以为可以忍着不哭的,却没料到一开口更委屈了,泪线顺着脸颊滑下,如不要钱似的,有那么几滴砸在了顾珽脸上。

感觉到一滴滴的砸下水珠,并着脸上温热的湿意,顾珽稍微拉回些神智,顺着那滴水的方向扭头一看,便看见哭的不上不下的少女。

女子样貌本就极好,便是这般不顾形象的哭,也不让人觉得难看,在大红嫁衣的衬托下,更散发出一股让人心悸的美。

见他终于看过来了,姜梨忍着抽泣,闷声说着:“夫君,能不能松开了,我疼……”

顾珽愣了片刻,视线滑下,才见自己手中攥着白皙的手腕,微怔了下,又看她哭的这般伤心,手中卸去力道,便将少女手腕给松开。

那本是白皙的肌肤上赫然红了起来,看着可怜得很。

手腕没了禁锢,便没那么痛了,姜梨怕他又突然把自己弄得这般疼,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想到今日是大婚,依照祖制,理应喝合卺酒才对,想到此处,顿时就忘了方才的不愉快,忙走向喜桌,兀自斟上了两杯酒。

复又跑回他身旁,心中开心,便笑的璀璨夺目,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喜滋滋道:“夫君,依照大婚礼仪,夫妻二人应当喝合卺酒的,得快些喝,才不会误了时辰。”

听闻若是误了良辰,夫妻二人便会不睦,她不想跟顾珽不合。

那酒杯递了过去,男子却半晌都没接,姜梨维持着那姿势,只觉得手臂都有些酸了。

他若是再不接,那……那她就给他灌进去。

还得是用嘴来灌,他那张嘴里就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又等了片刻,姜梨终于受不了了,举起酒杯,酒杯触上红唇,刚打算喝下就去堵他,却在蓦然听到他的下一句话时,笑颜僵在脸上。

“我知你不愿嫁我,你也不必这般委屈自己。”

顾珽未去看面前端着的酒杯,也躲开了少女探来的视线,她眸里的光芒太过炽热,险些将他灼伤,说出的话疏离又无情。

想来这人也跟从前那些人一样,都是惯会伪装,不过是看他新科及第成了御前红人,便凑上来讨好谄媚,一朝出事后,虽还像往日那般讨好卖弄,但深藏着的那些厌弃鄙夷,他从未漏过。

顾珽不动声色地把玩着拇指处的玉扳指,手下力道大的差些将其碾碎,浑然不自知。

“明日你拿了休书便回府吧。”

与其留个会扰乱他心智的女人,不如趁着时候还早,早些把人送回去。

丢下这句话后,再没给姜梨一个眼角,手探下去滑动轮椅,轮子在地面发出噜噜的声响,只给身后的少女留了个背影。

流川手中抱着长剑,在房门处等了许久,正诧异着莫不是大人真要洞房不成,就见心中念着的人正巧出来。

见他面色不善,心有不解,正打算问两句,却不知大人今日怎的这么快,那周身气势更比往昔更骇人了。

屋中,姜梨仍旧保持着那姿势,怔然的望着房门处,却只余下男子喜袍的一角。

待到那抹喜袍也消失不见后,才收回视线,却是半晌没回过神。

她都说了不走了,为何顾珽老是要赶她走,不过多养个人罢了,大理寺卿的俸禄足有上千文,难不成还怕她把他府邸给吃穷了。

夜色如墨,房内又恢复了那般寂静,只余下烛火滋啦作响,窗外偶有掉落残叶的沙沙声,并着夜里的鹦鸟啼叫。

夏季微弱的风吹来,衔着飘向了更远处。

一室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挑来侍奉姜梨的小婢女,水中端着温水,一进门便瞧见她失神的模样,将面盆放在金楠木柜上,才怯怯的开口说道:“夫人,婢女名唤绿荛,大人让奴婢侍候您洗漱。”

说完后,想起京中关于这夫人的传闻,她忍不住偷偷的多瞄了姜梨两眼。

夫人不愧有才女名声,这模样生的可真真是极好。

那首辅大人可真舍得把宝贝女儿嫁进火坑。

倘若顾大人没出事,这二人倒是郎才女貌,想必不消多久便能在京都传成佳话,不过在这当头嫁进来不就是守活寡么,真不知这些贵人是怎么想的。

姜梨醒神过来,心中郁郁,不想说话,沉默的任由身后的婢女替她洗漱。

她曾被驱逐至庄子里,本以为只能孤独终老,日日只等着死,却是活的比谁都久。

她看遍南朝几十年的兴衰更迭,亦活的很累了,那些孤寂的时候,唯有史书典籍陪着她。

史官将这南朝百年难出的英才换着言语,夸了一遍又一遍,她看得最多的,便是顾珽二字。

他是她后半生阴暗时陪伴的光,亦是信仰,她绝不能眼看着他在这般时候独自消沉。

想起顾珽走时留下的话,暗暗攥紧了拳头。

他在她最落寞伴着她,她不能被他三言两语就赶回去了,不然替姜柔嫁过来岂不是半点没用。

天道酬勤,她总能将他捂热。

顾府的另一端,顾珽离开喜房后,滑动轮椅经过了院子,一路上小厮们见了本该洞房花烛的主子,俱是面面相觑,那些视线中还夹杂着不解。

他没去管下人们各色的视线,待到了书房后,将身后念念叨叨的流川赶了下去,径自掩上房门。

轮椅上的男子垂眸盯着双腿,鬓边有几缕发丝垂下,房中未点灯,墨发遮住侧脸,周身陷入昏暗,气息孤寂,一言不发。

察觉到指腹处微有些湿润,顾珽视线不经意的扫过指骨上沾的那滴水珠,想来也是方才姜梨哭泣时落在手上的,还未干涸。

瞧着这滴泪,脑中便不自主的想起方才少女落泪时的场景,眼眶红的像只兔子,分明委屈的不行,却还是问他怎么了。

鬼使神差的,顾珽将拇指伸了上来,舌尖一卷,随后便将那泪滴衔进口中。

微咂了下舌。

咸的。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1万,耗光了存稿,所以后面可能会隔日更,见谅宝宝们,求评论求收藏,感激不尽[鞠躬.jpg]

题材是我很磕的题材,这种老梗可能看得人不是很多,但也想认真写不水字数,所以涉及精修会比较耗时,宝宝们见谅,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