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意:“等等,郑敏是老板?”而不是老板娘?
沈静:“对,十年前与丈夫和离,此后独立经营一家药材铺。我听说过郑老板大名,一个女人开店,万般难千般苦,不过这郑老板是个有魄力的,亲力亲为,成为西市最大的药商。我娘以前生病,我常去西市抓药。”
沈静又说:“西市的人提起郑老板,可没一个不竖起大拇指。这郑老板,有大本事呢!”
“前夫呢?”
“我看看,哦,据伙计们说,前夫经常来纠缠她,去年病死了。唉哟,他娘的!”沈静一声吼,差点没把手里的簿子砸了,“这家伙打女人,不仅打老婆,还把女儿打死了!郑敏当即报了官!”
欧阳意:“依律法,父杀女,不会有什么实质惩处。”
沈静:“还好郑敏离开了垃圾。”
顾枫轻语:“女强人啊。”
可不就是强,幼女夭折,果断离异,人到中年,什么都没了,凭着一双手开天辟地,重新开始,披荆斩棘,终于闯出一番事业。
多难,多厉害啊!
哎,谁能料,她的人生在巅峰处戛然而止。
欧阳意眸色微凝,“三起谋杀案系同一人所为,如果凶手皆因孙蔓从迁怒于另外二人,那就是私怨,孙蔓从一死,他就罢手。如果不是的话……”
麻烦就大了。
这样的危险人格,可能存在于茫茫人海的任何一个。
梁予信也沉浸在复杂的案情里,眉头紧锁,自告奋勇地道:“阎罗临走前交代了,全力配合久姐姐筛查凶嫌。”
“阎罗不在长安?”
“去洛阳一段时间。”
欧阳意不由想起夫君和李匡。
巧,最近怎么大家都往洛阳跑?
但转念一想,阎罗和狄仁杰那么熟,应该也是朝廷命官,听说这次帝后去洛阳不就带了百官前往,阎罗是其中一员也不足为奇。
欧阳意对阎罗的身份并不纠结。
世情复杂,自己不也一直隐姓埋名在疏议司么?
女人当推官,本就超乎常理。
为生者伸冤,让死者瞑目,相较之下,功名利禄又算什么?
想开之后,她也理解阎罗对自身身份的隐瞒。
他们是知己、同道中人。
既如此,见不见面都一样。但——
当然能见个面更好。嘿嘿。
欧阳意厚颜无耻地在自己内心作了个补充。
这边,梁予信已经佩服得不行——
两具尸体,从一开始他就没往一块想。
郑敏的死看起来就是个意外,西极山也有不少挖草药的,郑敏也许真就是来考察的,郑大老板年纪毕竟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马前失蹄也不是不可能。
她的案子无论报到大理寺还是京兆府,都将被认为是“意外”。
只有疏议司,这班明察秋毫的推官们不一样。
欧阳意已经和顾枫讨论:“三个女人,第一个,郑敏,未被侵犯,只是以棍殴打,是被活活打死,死后又遭报复性虐打。”
“第二个,身份待查,受到侵犯,但未捆住手脚,我在她双臂发现抵抗伤,大量淤痕,有棍伤也有抓伤,应该激烈反抗过,收效甚微,之后被凶手羞辱致死。”
“第三个,孙蔓从,凶手作案手法周密,先行准备了木棍、布条等,令其无法反抗和呼救,且犯案后,还懂嫁祸他人——你能想到什么?”
顾枫:“从不熟练到熟练。”
连环杀手的进化!
欧阳意:“他将她们残忍杀害,带着摧残的欲望……”
顾枫:“若是朝这个方向——凶手停不下来。”
所有人神情都紧张起来,已经死了三个人,还将有第四个。
只要这畜生没被抓住,这样的惨剧很可能再次发生!
他已经对犯案流程越来越熟练,锁定目标、跟踪尾随、控制后实施侵害,甚至还会嫁祸给他人……
凶手的手法缜密且具有迷惑性,接下来的案子,恐怕是更难被发现。
所以新的问题又来了,凶手是怎么挑选受害者的?
随机吗?
不,一定不是。
虽然第一名死者未被侵犯,但她们都被残忍虐打过,凶手对她们充满恨意,或者说是凶手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发泄恨意,整个过程透露着凶手强烈的宣泄情绪。
“要你不得好死”并不全是什么深仇大恨,也许是出自凶手某种内心映射。
凶手显然是个变态,但死变态也有变态的逻辑。
这个逻辑是什么呢?
到底她们身上有什么共同点呢?
凶手在一个个无人的夜晚,打晕她们,虐待她们,“教训”她们,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们丢在荒野。
顾枫拳头硬了:“该死的蛆!”
梁予信原本没什么表情,懵懵地看着顾枫,随即眼睛大亮,“顾姐姐这词新鲜!”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粪坑里的蛆虫更肮脏、无用、低下的,骂的太好了!
欧阳意:“还有个问题,她们上山做什么?”
“我们回来了!”
韩成则等人已经问完周边居民,并带了附近发现的证物。
齐鸣先到,“初步勘定,西极山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陈理接道:“凶手应该是尾随死者上了山,直接埋尸此处。离这最近的住户也要小半时辰的脚程,树荫茂密,即使死者有呼救,外头也听不见。”
黎照熙举起一物,“看看,我们找到什么。”
一个小泥塑品,像动物?
“应该是她的。”齐鸣指了指郑敏,“有村民曾见过她提着竹篮子上山,装着瓜果和一捆香,都烂了,只剩这个小玩意儿还算完好。”
带着香,山上没有庙,她不是给哪个菩萨烧香的。
瓜果和香是祭祀品,还有小泥人,两个月风雨洗礼,已经褪色斑驳,高高竖起的两只耳朵折断了一只,依稀能辨认是只小兔子,粉粉糯糯,可可爱爱。
欧阳意:“郑敏女儿早夭……”
顾枫想了想,“她来看女儿?”
梁予信接话,“山阴面是有不少墓地。”
所以郑敏不是上山采药,来给女儿扫墓的。
凶手既然暗中盯了她们很久,知道郑敏女儿的墓地也很正常。
“那她呢?”沈静指着双鹅交颈帕的主人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点还没有明确证据指向。
顾枫把验尸的发现告诉疏议司诸人,大家都皱眉头。
孙蔓从一定是和凶手正面冲突过,郑敏呢,她和凶手有过什么矛盾?
郑大老板可是最会左右逢源的商人,商人以和为贵,不轻易与人争执,这些年一心拼事业,怎么被凶手盯上的?
又这么巧,郑敏和孙蔓从的相好在两个月内出现在同一地点并且被害。
欧阳意:“所以凶手和死者之间的关系就很关键了……”
确实还有不少疑问——
这个凶手对优秀的女人有这么大敌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否还有其他受害者未被发现?
为什么前面杀了人直接就在案发现场埋尸,很好地掩盖了罪行,但后面却又大喇喇将死者曝露荒野,还嫁祸给许书诚这样颇具名气的公子,惹来如此大的舆论?
就不怕因此牵扯出之前的案子吗?
这中间,作案手法的进化、心态逐渐嚣张,凶手到底是自己发生转变,还是受外界什么影响?
疑问太多,欧阳意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
雨越下越大,梁予信提醒道:“此地泥土已经被冲过一次,松软湿滑,再待下去恐有危险。”
话音刚落,顾枫就一个趔跌。
黎照熙眼疾手快,赶忙扶住她的肩头。
顾枫很快稳住身形,黎照熙却没有马上放开的意思,眼里充满深情。
“多谢哈!”顾枫抽离,对欧阳意笑道,“这就是墨菲定理吧。”
欧阳意知她意思,顺着道:“对对对。”
梁予信好奇心起,“什么是墨菲定理。”
顾枫哈哈一笑,“我们家乡有以为名墨菲的智者,他说,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欧阳意意有所指地看看黎照熙,“注定发生的不幸,就笑着面对吧。”
黎照熙毕竟还小,似懂非懂。
韩成则现场简略布置,“我现在要回疏议司向周侍郎禀报此案,陈理、照熙,明天起,你们去西市药材铺调查郑敏这条线;我昨日走访了几家绣铺,齐鸣、沈主事你们接着走。明日开始,卯时三刻到司衙碰头,其余时间自行查访,消息汇到意师妹这里,直到破案为止!”
“喏。”“是。”
顾枫和欧阳意嘻嘻哈哈地往下走。
黎照熙呆呆看着,陈理拍拍他的肩膀,“人都走远了,还舍不得呀。”
黎照熙揉揉鼻头,“顾姐为什么看不上我?”
“女人心海底针。”陈理摊手,“哥也不懂呐。走,咱们今日先把周边村民的证词拿回疏议司整理。然后哥再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黎照熙:“嗯。”
雨势渐大,所有人马上撤离,尸身也运回疏议司。
为了验尸,欧阳意蹲了半天,腰腿又酸又麻,嘀咕着:“累死我了。”
顾枫笑她,“谁让你平时不锻炼,都叫你跟我跑步了!”
欧阳意佯怒,“我天生嗜睡体质,不适合运动!”
“哈哈哈行行行,还天生嗜酒体质呢,上我家喝酒去!”
“那还差不多。”
欧阳意还戴着面巾,只露出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一口气能上五楼了!
梁予信一直跟在她们后面,发觉刚才专注验尸、把控全场、浑身上下都闪耀着智慧光芒的女神,竟也有小小贪杯的一面。
他正自心生倾慕,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却忽然回眸,“阎罗有说还会回大理寺吗?”
对上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梁予信一愣。
欧阳意诚恳道:“其实是我想给阎罗兄写封信。他离开大理寺,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麻烦他。所以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们……”
顾枫旁边搭腔:“相识一场,不知阎罗何时得空,我们请他喝个酒,就当是饯行。”
欧阳意默许。
梁予信:“!!!太好了!久姐姐有此提议,我必当将话传到!”
久推官提议见面,将军应该不会拒绝吧!
嘿,见了面,喝过酒,以后就是朋友了,是朋友就还能再见。
梁予信喜笑颜开。
久推官和顾枫是他见过最有趣的人,可不想就此断了联络,哈哈,他回到奉宸卫后的枯燥生活终于有了点盼头!
欧阳意垂眸,感谢面巾为她掩饰了微微发烫的脸颊。
之后各路人马分道扬镳。
到城门时,雨停了,细雨冲掉了巨人观留在她们身上的异味。
回望西极山,山腰云带环绕,骤雨初歇雾蒙蒙。
顾枫再次感叹:“好一幅仙境啊。”
欧阳意:“只是那里还有两缕冤魂未安息。”
顾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尽力而为。”
欧阳意点头。
不要说这是在技术手段欠缺的古代,就是现代,也有许多未解的悬案。
作为办案人员,只能竭尽全力,但求无愧于心。
之后,两人挽着手去买了一堆吃食,准备好好犒劳这半日辛勤。
结账时,身后一阵骚动。
街上涌出许多围观的百姓,正有一条长龙队伍开始朝他们开来……
铠甲撞击剑鞘,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二人结结实实被这场面震惊了。
好巧不巧,她们遇上二圣出城。
帝后出行,仪仗不可谓不大。
仅打头的金吾卫就有上百号,金吾卫大都从世家子弟挑选,这些人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一个个披甲持剑。
文武百官,武官骑马,文官坐车,将帝后銮驾围在中央。
可惜銮驾被人潮围得密不透风,远远地只能看见车顶的金漆,龙颜是窥不到的。
百姓夹道而立,垂首恭迎,欧阳意自然照做。
穿来十年,她已经能很好掌握这个时代的礼仪。
还是第一次离大boss武则天这么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欧阳意觉得当銮驾经过时,莫名感到有强大的气场,令她不自觉地感到紧张刺激。
这边欧阳意在磕帝后cp磕得飞起,顾枫那边却是忙着看另一处“风景”——护卫在銮驾周围的奉宸卫。
眼前的场面真是一点也没辜负原书中对奉宸卫如何厉害的描述。
前头金吾卫的排场只能算人海战术,这些奉宸卫才称得上惊艳,装备比金吾卫精良,阵仗也更整齐,个个戴半截精铁面具,目不斜视,高高在马上俯瞰芸芸众生的样子,凛然不可靠近。
不知为何,顾枫就觉得西极山那群少年的气质和他们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那戴金色面具的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发束银冠,身着玄鳞甲,胸甲上的狮子狂啸,威风无匹,所过之处卷过肃杀之气。
挺拔的身影仿佛是一面高墙, 无论是百姓们炽热的目光亦或不怀好意的探究,都不能穿透他分毫。
他用冷漠的双眼扫过眼前的一切,仿佛活人与死物毫无区别。
虽然只露了半张脸,但可以看出他冷白色的皮肤,五官轮廓依稀可见,鼻梁高挺,紧紧抿成一线的薄唇显得无情而凌厉。
面具下的那双眼,幽凉又深邃。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奉宸卫将军梁柏!?
如此神颜,真是大反派吗?
顾枫胸口仿佛猛灌了口桃子味啤酒,还是冰的,又香又冲又醉人,回味久久。
与此同时,梁柏也似有感应般,淡淡的眼神扫到顾枫这边。
随即他的眼神就变了,甚至面具下的面部肌肉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下。
他看到了谁?
他的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朋友们留评呀,作者菌不太会说话,反正很谢谢。然后9月29日入V,下章万字掉落,请朋友们继续多多支持,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