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一群最无顾忌的村妇,此时也非常识趣,嘴巴紧闭,一声不吭,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在一片异常的安静中,游全树的哀嚎声听着特别的突兀,别说是周围铁屋村的人,就连附近其他村子来赶集的村民,以及白山镇上的人,也好奇地朝这边跑来张望。
游全树此刻的感受,只有一个词来形容,疼得生不如死。
柔术就是一门将人揉来揉去的搏斗。它有着丰富的关节技和绞杀技,专门瞅着人身体最疼痛的部位,变着法子通过针对这些部位的专门攻击,以弱胜强。
到底揉起来有多疼,明霞是最清楚不过了。
当初她在教练手下学习的时候,整个人被掰来掰去,每次练完,浑身冷汗淋漓,整个身子就像散架一样。
她练了这么多年,除了初学时候的适应期,陪练的对手,都是比她高大强壮,比她更有力量。而游全树这一体格,明霞还真没把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杀手锏拿出来。
大概是游全树的惨叫声音太过凄厉,原本还不想插手这件事的明发云,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手背在身后,站着眉头走过来,说道:
“大花她娘,可以了,这不好看。”
“二伯,大家都看到了,是他先动的手,如果我不还手,就我这破身子,一拳头被打废了,到时候谁来养大花三个丫头?要知道,游家人这么些日子了,一块地瓜干可都没给孩子送过,能指望他们吗?”
明霞脸上保持着合适的笑容,有理有据地说道,手劲却一点也没松。
虽然明霞认为自己的笑容满分,充满了胜利者的气度和涵养。但实际上因为全力使劲,明霞脸部肌肉绷紧扭曲,站在明发云身后的两个铁屋村的男子,看了一眼明霞阴恻恻的表情,还想帮游全树说两句话的想法顿时消失,心有余悸的后退两步。
明发云被明霞的话一说,竟然一时不知回她什么才好。
明发云的想法,明霞能理解。
老人家虽然出手帮她立户,但也是因为没把户籍独立出来,她连着三个丫头领不到粮食,会活活饿死。
但是在他这样老辈人的观点里,游全树和明霞到底是夫妻过来,虽然离了婚,办了手续,但到底还有些情分在,自己作为外人,不好插手太多。
之前游全树过来找他,明发云没有掺和,也是如此。
明霞气出了,理也站住了,锁人的时间久了,明小丫的破体力也有点跟不上了,于是她也顺着明发云的台阶下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痛得鼻涕眼泪混做一起的游全树,嫌弃地撇开头,说道:“二伯,今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他,下次再来我面前动手动脚,我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明发云看到越来越多镇子上和其他村子的人跑过来看热闹,正愁着呢,突然听到明霞撒手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脸色好看许多。
对明霞撂下的警告,明发云只能摇了摇头,转头说道:“明国贵,明国宝,去把游全树扶起来。”
他一扭头,发现自己身后空了,那两个后辈表情讪讪地站在大老远,不太甘愿靠近的模样。
明霞教训完游全树,也没有继续窝在不起眼的大树后面,而是拎起背篓,似笑非笑地表情,盯着慢慢剧烈疼痛中恢复过来的游全树。
顺着游全树声音过来看热闹的人,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远远看到游全树被一个瘦弱的女人压在地上,哭爹喊娘,惨不忍睹。
贫穷蒙昧的山区里,殴打女人,在这群男人眼中,真不是个什么事,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反倒是干活还算一把好手的游全树,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掀翻了,真是他们八辈子都没见过的稀罕事。
这八百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在他们枯燥无趣的农耕生活里,可不是一个又爽又辣的调味品。
他们对游全树没什么同情心,嘻嘻哈哈地起哄道:
“游全树,哈哈,你个软壳蛋,哈哈哈,被一个女人压得起不了身。”
“啊呀,咋哭成那样了!赶紧回去找你家媳妇呀!”
“我滴乖乖,这女人多虎呀,游全树力气也不小,怎么就被揍成这样了?真看不出来。”
明发云是一个爱面子的老人,他听镇上的人在一旁咋咋呼呼,只觉得这回他们铁屋村的颜面丢光了,一口闷气堵着,干脆眼不见为净,跺着脚走到旁边抽水烟。
周围人闹哄起来,被明霞吓得手脚冰冷的铁屋村村民,这才缓了缓神。
他们还是不敢直视明霞,而是目光闪烁,偶尔偷偷地瞄明霞一眼。实在控制不住嘴碎的村妇,把头凑地很近,古怪地目光落在明霞身上,用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窃窃私语。
游全树被奚落狠了,总算能呲牙咧嘴地爬起来。
他真是万万也没想到,明小丫现在会是这模样。
当年在游家的时候,一脸听话,喊东不敢往西,挨棍子也只会抱着脑袋哭的小媳妇,怎么就凶成这样了?
早知道她被惹火的时候,是这么悍,游全树是一步也不敢靠近。
他刚才只记得自己拳头举起来,可是他到现在还不明白,怎么就一点儿功夫,被矮了他一个头的明小丫给掀翻压倒。
游全树起身之后,咽了咽口水,刚才身上险些被拧成麻花了,现在他余光都不敢往明霞那边瞟,而是稳了稳步伐,不太有底气地给自己轻声辩解了一句:
“什么被揍,那是我以前的媳妇,闹着玩的,闹着玩的。”
“媳妇?你媳妇不是西巷子住的罗寡妇吗?”一个住在镇上的人奇怪地问了一句。
一个人紧接跟上解释道:“没听明白呀,以前的媳妇呗,这媳妇是不是,这么厉害的女人也敢休,这游全树平日在罗寡妇面前老实,没想到这么能耐。”
“我知道,前些日子跟游全树喝酒,他还漏了口风,说他那被赶出门的童养媳估计活不下去,等过些日子,他发发善心,把她再领回去,给他娘干活。”一个扛着锄头的男人说道。
前面的话,明霞没当回事。
等这句话一冒出来,明霞的脸又沉下来了。
她觉得自己刚才揉轻了,对这种男人,至少要把他手腕给卸了。
合着这游全树想得真美,把明小丫赶出游家的门,娶了一个能新媳妇,等些时候还准备把她领回来,继续在游家当牛做马吗?
这种套路,明霞听来,简直就跟吃了狗屎一样恶心。
最让明霞生气的是,接收了明小丫记忆的自己,可以肯定,以明小丫的性格,若是游全树真跑来让她回游家,她是真的会回去,而且变得比被赶出去之前更听话顺从。
“把谁领回去?谁给你干活?!”明霞朝着游全树大喝一声。
游全树本能地腿肚子一软,差点直接坐在地上。
刚才肩膀和手腕快要撕裂折断的疼痛,让他刻骨铭心,很长时间内都无法摆脱心里的恐惧。
“不要打我,这是我娘说的!”他一缩脖子,低着头却大声嚷道。
真怂。
明霞看他这模样,顿时觉得跟这种人生气,真亏。
被自己一吓唬,就把亲娘拿出来背锅?
明霞摇了摇头,最后警告一句,说道:“我不管是你还是你娘,就记住一点,我们离婚是正正经经办过手续的,现在我跟你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歪心思打我们主意。”
明霞真的非常讨厌跟这一家有任何瓜葛。
游全树此时完全看不出以往对明小丫动辄动手抡棍子的冷酷凶暴,一身丧气,垂头往镇子里小跑。
一个怯懦的人,当遇到比他更弱小的存在,也许比本身充满力量的强者,更残忍无情。
明霞不愿意再多看此人一眼,转身走到一旁继续等待回程的时间。
这回,无论她站在那里,总会有虚虚实实地眼光,在她身上脸上打脸徘徊。
明霞对谁也不胆怯,继续自己刚才在脑中没完成的文档计划。
时间没过太久,铁屋村的村民已经聚齐,领头的明发云让身边的年轻人点了点人数,才点了点头,放开嗓子呼了一句:“回村了。”
明霞看了看时间,此时天色十分明亮,太阳也只有微微偏西。
朝着集市方向看去,还显得颇为热闹,只有像铁屋村这样位置极其偏僻的村庄,村民才会提早离开。
明发云喊完,所有人都朝着来时路走去。早上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竹篓里尽可能地装满了东西,下午回去,每一个人东西都少了许多。
“老发,老发!”
明霞刚走两步,隐约听到镇子的方向传来几声耳熟的喊声,声音不大,因为明霞走得慢,听得清楚点。
“老发”这个叫法,明霞先前在白山镇派出所听那位民警大姐喊过,她回头张望,果然看到两位穿着白制服的人在挺远的位置,朝着这边跑来。
“二伯,”明霞立刻扭头朝前喊明发云,“后面有人喊你。”
明霞的声音又亮又响,走在最前面的明发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